“莫擦了,我已經看到了。”衛意微微歎了口氣。
借屍還魂在這個衛好身上,已有大半個月,衛意剛剛沒了孩子,對衛母源源不斷的關心,這份母愛,還是感動非常。
“阿母何時哭了。是被你阿父的酒氣熏的。你知道阿母向來聞不得酒氣。”衛母結結巴巴說完,就要避身往廚房走,“可是腹饑?阿母給你做些肉羹,你大兄與人寫信得了些賞賜……”
衛意皺著眉,輕輕拉住她,看她說話。
那平靜的審視眼光,讓衛母更加不自在,好似自己是個撒謊的小孩子,阿好,阿好何時變得令人……她形容不來。
“大兄與何人寫信?現今劉豹手下的羯胡石勒每日派兵騷擾,誰人於此時能送信出去?何將軍?”衛意說話很慢,但是每一句都不容反駁,“何將軍府中書吏甚多,豈會命大兄?”
“阿好……阿好……”衛母因這大半年逃難,缺衣少食而青灰的嘴唇哆嗦起來,眼圈也漸漸紅了。
衛意看著一時心酸,抱住衛母,“阿母,你拇指上的金頂針去哪裏了?昨日你端藥給我的時候,我就想問了……”
“阿好……”衛母摟緊衛意,嚎啕大哭起來,“阿母無用,阿母無用……阿好,你如此懂事貌美,你以後如何是好啊……”
懂事嗎?
衛意心底搖搖頭,果然自家的兒女是最好。這個家如此落魄,又是在逃難中,而自己這句身體,衛好,卻雙手如玉,脖子纖細,一套衣服也如嫡女般整整五重。顯然是窮家嬌養的。若非死的早,憑衛枯這樣的家底,能替這個心高命薄的女兒找個什麼婆家?
“可是張氏退親?”衛意安撫了衛母,才幽幽地問出口。
衛母楞了,一驚之下,打起隔來,“你嗝……你如何嗝……得知?是阿嗝……阿溫?”
衛意低垂了眸子,“非是人告知。我自己猜的。大火之時,女子逃出來卻被退親的,在世家裏也不是未聽說過。”
大火中,人往往倉促逃離,若是半夜入睡之時,跑出來通常衣冠不整。女子更是不堪。被人看到後,連累了名聲,自是遭遇各種。世家女子尤其如此,退親很是平常。
衛意方才穿衣服的時候就發現這五重衣俱是新做的,再加上肉羹,和衛母的金頂針不見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場火燒死了她和孩子,也燒死了這個衛好。如此她才能借屍還魂,給她這個機會找白眼狼報仇。
“阿好……你哭吧。莫要這樣駭阿母……”衛母被衛意瞬間猙獰的表情嚇住了。
“我沒事。”衛意回過神,微笑著想著年前見到這個衛好時的樣子,學她輕佻驕傲的語氣,“那張氏不過是仗著嫡出,竟隻許我妾室之位。哼,誰稀罕!”
衛母這才稍稍放了心,女兒向來心高氣傲,對做張氏一個浪蕩子的妾室已是覺得委屈,總鬧阿父,但他們這樣的地位也攀不上其他世家。當那天晚上看到衣衫不整的阿好被人從火海中抬出來的時候,她的心就糾了起來,一直不敢告訴女兒。
“阿好,一切都會好的。等家主帶我們南渡,阿母會勸說你阿父帶你們去蜀中覓個官職,到了那裏,不會有人知道的。到時,你想嫁誰就嫁誰……”衛母強笑著。
衛意當然知道這是安慰的話。衛枯是什麼樣的貨色,有多大的本事,一眼就看清了。想衛氏在豫州經營幾百年,作為家中庶子也有的是機會在當地尋個一官半職,可衛枯隻能靠族中救濟。這樣的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蜀中,又能有什麼作為?
“嗯,阿母。”她笑得很皎然。
衛母看得楞了下,繼而心裏更酸。
“如此,大兄不必再為我奔走,阿母讓他回來吧。”衛溫那副樣子,像是去找人拚命,偏又笨嘴拙舌,指不定會惹禍。
衛母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聽阿母的,讓你大兄去鬧一鬧也好。反正這件事,塢堡內各家都知道了。他去鬧,也不會再多詆毀。阿母是怕我等南渡以後,張氏那浪蕩子會拿你出來說笑。有你大兄這一鬧,說不定會顧忌些。”
衛意眼眶紅了,衛好命薄氣高,是因為她有資格氣高。換做其他人,有這樣的家人,氣高又如何?理所應當!
不顧家族名聲,不顧個人顏麵,隻為了閨中女兒的嫡支又有幾人?
衛孚說的,母族的地位決定出嫁婦人在夫家的地位。
可是為了家族的地位,隨時可以拋棄這個婦人。
從今日起,做衛好,也不算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