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欺人(1 / 3)

見女兒的性子比往日沉穩了些,衛母隱隱擔心的同時,又見衛好露出笑意,便也就放心下了,嘟囔著“既是鄭公所言,必是有理”帶著衛好繞過人聲鼎沸的正門,從後側的角門進了去。

衛好對何府算是了若指掌,也知道這個小小的角門,約莫是仆從出入的地方。看著狹小陰暗的門洞,她躊躇了下,還是緊緊跟上衛母的腳步。

穿過一個跨院,天便寬闊起來。

早春的太陽透過陰天的烏雲,投在地麵鋪的青磚上,輕輕點點,被剛剛萌生的新綠葉草綴著的晨露反射,濕潤、微冷。

衛好斂著衽襟,緩步從這一刀刀光陰,忽明忽暗地跨過一道道院牆。

步履一如既往地輕緩,呼吸一如既往的平複,台階上的舊苔蘚一如既往的雜亂,斑駁掉了些漆的門一如既往是那自己在新年來臨之際掛上的桃符,一如既往的還有每一磚每一瓦……不一樣的也有,那道遊廊旁自己去年與何牢手植的茶梅,如今終於芬芳吐蕊。

她記得,那日何牢很高興,喝過瓜曲酒之後,抱起她就往天上拋,嚇得她心都要跑到嗓子眼了,心底其實還是高興的要命。拉著何牢埋了一壇瓜曲酒,並在旁邊種下了這株梅花,說好等日後白發蒼蒼,會攜手回到這裏,向兒孫講述先祖第一場對胡人勝利的榮光……她記得,何牢臉上的笑,記得他說“阿意,此生定不負你。”

“將軍安——”衛母突然矮了身子,大聲一句,蒼老的聲音透著恭敬和怯懦。

盯著眼前梅花都模糊成一團的衛好聞聲,猛地抬頭——

挺拔健碩的身影闖入眼中,並沒有什麼不同,那麼高,那麼神氣,那麼肆意張揚……

不算英俊的臉上,此刻噙著笑,帶著一絲誌得意滿,步履匆匆,令跟著的隨從差點小跑起來。

直到身影淡入門洞,衛好的嗓子好似生鏽了的紅鐵,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阿好!你差點闖大禍了。“衛母站直了身子,拽住衛好細弱的胳膊,“還好將軍不計較你這小姑子,否則你這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樣子,很是不敬的!”

衛好收回目光,緩緩轉到衛母的臉上來,笑得很輕,聲音也很輕:“何將軍今日意氣風發,於暖日之下步履匆匆,又怎會發現牆角幽暗處的你我?”

誓言猶在耳邊,人不再同路……

衛母點點頭,“可不是,阿爰姑子可是河東的美人,將軍自是歡喜的。”她又接著絮絮叨叨說著衛爰在衛家時的傳聞,從出生時天出異象到與何牢定親之後的福澤綿厚……

衛好隻顧悶著頭走路。這些傳聞都是何氏衰落開始,才被家族漸漸傳出的,為的是將阿爰獻給潁川王,以謀得衛氏將來之發展。至於與何牢定親後的福澤,衛好嘴裏漸漸苦澀,這些卻是從衛氏投奔自己後,族人得了庇護,為修好何牢,衛孚命人放出的。

衛母去的是廚房,她的果子做的相當不錯,往常,家族間有喜事,衛母總打著獻新鮮果子的名目過去說笑話。

絮叨中,很快廚房裏的人都混成了一片,張家長李家短的講的不亦樂乎。

衛好愣愣地看著她們忙活,傻傻地站在那,看。

她自認廚藝很好,卻從未親手宰殺過雞魚,更別提院子裏牛叫羊喊的淒慘聲音。她手漸漸抖了起來,思緒好似回到了豫州城破的那晚,為了擠上渡河的小船,船夫趕下交不出金子的人,手裏舞著刀的富人和扛著鋪蓋的窮人在河岸殺出來的血鋪天蓋地的紅。

“阿好?阿好?”衛母的臉突然靠得很近。

衛好恍過神,“我沒事。”

一個尖刻的聲音如玉石劃在水晶上的刺耳:“衛氏的姑子俱是當作花養的,豈能做這些醃臢活計?她阿母,快些將姑子領回家,好生謀個姻緣,做夫人才是正道。”

衛好唰地看向那聲源,胖胖的廚娘,以前總在自己麵前笑得眼睛眯成了縫地恭維,日日為自己無法生孕變著方子燉藥煮食,殫精竭慮。原來在私下竟是如此刻薄的人。

胖廚娘被衛好這一眼看的一個寒戰,好似突然有山壓頂而來,氣勢逼人。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你作甚如此看我,誰人不知你成日裏伸手不拿四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