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夏天拴錢不習慣在船樓的臥室過夜,倒不是熱,船樓上每個房間都裝了空調,晚上柴油機停了,還有發電機吼叫著供電;是悶,畢竟是在船上,房間都不大,窗也跟著小。拴錢總是挾一張涼席去前甲板上睡,船上上下下都是鋼板,說熱就熱得像燒紅的烙鐵,說冷就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塊,夏天的晚上,江風一吹,拂去了船板上白天留下的暑氣,江水深處的涼意也順著船板攀升,爬牆藤一樣四處蔓延,一直將涼氣送到你的汗毛孔裏。睡在前甲板,既涼快,又可以眼觀四麵,耳聽八方,不過在白臉的打沙船附近,你完全可以呼呼大睡,白臉的小艇一直在周邊巡邏,說防匪是防匪,說防警是防警。

拴錢在安逸的時候,總會想念大大。

認識大大是在十多年前,十多年前的拴錢沒錢,是固城漁業大隊的漁民,固城湖被圍湖造田隻剩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濫捕不養,捕到的魚也越來越少,越來越小。漁民無路可走,紛紛改行,拴錢坐在湖堤上發愁,拴錢的七親八戚中沒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固城湖水浪打浪,前浪沒有死在沙灘上,而是通到了長江,拴錢就想到長江裏闖一闖,拴錢決定造船,去長江搞運輸。拴錢的木質漁船不能進長江,進了長江不是船,是一片樹葉,一個浪頭就被打翻。拴錢決定造一條鋼板船。拴錢掏了所有的積蓄,買了兩條紅塔山香煙,順便抓了家裏一隻生蛋的老母雞,去了大隊長家裏,大隊長借給他一千元。他用這一千元買了兩條中華煙,送給了信用社的信貸員沈宏偉,沈宏偉貸給他一萬元。他用這一萬元買了兩輛重慶產的摩托車,一輛送給了信用社主任,一輛騎在自己胯下,信用社主任貸給他十萬元。他用化肥袋裹了這十萬元,身體顫抖得無法握住摩托的車把,他把車停在一棵樹下,扯開一張香煙殼,在上麵做好了造船的預算,鋼板、角鋼、電焊條,凡是鎮上有賣的都可以賒一半,鐵錨、螺旋漿等可以找鐵匠鋪定做,船用柴油機要用大馬力的,鎮上沒有,要買得去南京,而且必須買山東濰坊柴油機廠的,牌子響,最好是直接去廠裏買,便宜。別人用十萬元隻能造一條一百噸的鋼船,拴錢能造出兩百噸的鋼船。拴錢從沒有想過去造船廠,貴不說,而且那個小廠隻造過漁船,現在沒什麼魚可捕,船廠也快散夥了。拴錢去請船廠的工程師和電焊工喝酒,酒喝完,電焊工爽快地答應了,可工程師不肯,不是不肯,是不敢。這個戴了眼鏡讀書讀傻了的知識分子說,兩百多噸的船,有多少數據要計算,哪一處算錯了都要出大事。

拴錢不信邪,拎了煙酒去找陶師傅。陶師傅是船匠,實際上就是造船的木匠,當然比一般木匠要強,他得會放樣,也就是說會設計船的結構。女人們做鞋,拿捏不準鞋的肥瘦比例,往往去鞋店裏討個鞋樣,照葫蘆畫瓢心裏踏實,造船的師傅也一樣,得有個船樣先擺著。陶師傅聽見隆隆的摩托闖進院子,小夥子左右手都拎了重禮,摸不清來路。陶師傅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大大歇在家裏,已定了親,小小在漁網廠上班,尚沒許配人家。小小是個瘋丫頭,莫非在外麵談了男朋友,小夥子來提親?可這小子也該帶個媒人來,沒有媒人,至少父母得來。

一聽是要造船,陶師傅說沒有金鋼鑽攬不了瓷器活,就是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鋼鐵活,他不答應。拴錢好說歹說都沒用,拴錢說,哪怕這船今天下水明天廢了我也不怨您,我先跟您老簽下保證書。陶師傅喜歡這小夥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勁,可扯東扯西,就是不應承幫他造船。拴錢垂頭喪氣告辭,到院子裏發動了摩托車,陶師傅的女兒追上來,說我爹說無功不受祿,將煙酒吊上他的車把。拴錢要推辭,卻發現這姑娘眼睛裏有話,剛才在屋裏,這姑娘其實給他遞過茶,還續過幾回水,隻是拴錢心裏焦急,沒顧上打量她。

姑娘說,你是鐵了心要造這鋼板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