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老三修好了柴油機,東方一露魚肚白,兄弟倆的船就一前一後繼續順流而下。風平浪靜,天空出奇的藍,江麵愈向下流愈開闊,拴錢站在船樓上,看著老三的船緊緊跟在後麵,船頭犁開的浪花人字形散開,像是在水中添了隱形的翅膀,心裏踏實了不少。

老大,下來,殺一盤五子棋。女人月香站在貨艙的沙堆上,向他招手。

拴錢應了,轉身就要下扶梯。女人喊,跳,跳下來!

拴錢看了看,二樓離沙堆其實就幾米的高度,女人仰麵逗他,老胳膊老腿怕摔了?拴錢當然不怕,貨艙現在就是一個大沙坑,可比中學操場上的沙坑大多了,沙子柔軟得像一匹巨大的綢緞,拴錢越過扶欄,兩條腿穩穩地陷進沙裏,說,枝枝娘,你等不及了?女人說,我等不及了還是你等不及了?站在樓子上望得脖子發酸了吧?

拴錢認識月香是在造第二條船的船台上。拴錢懷揣三十萬坐在小卡車的駕駛室裏,小卡車是拴錢雇的,裝著第一艘船的鐵錨和跳板,船戶的傳統,這兩樣是不能賣的,錨是船的根,根得留著;跳板是船通向岸上的路,船家稱之為“財路”,財路當然也得留著,多少錢都不能賣。拴錢讓小卡車一直開到湖堤,錨和跳板落地處就是拴錢選擇的造新船的船台。這時候的固城湖堤上已經熱鬧非凡,青蛙螞蚱都逃得不見了蹤影,船台邊來往著形形色色的生意人,有推銷鋼板的,推銷船用柴油機的,推薦電焊條乙炔氣瓶的,也有賣吃食飲料的,長堤變成了長街。月香盯上了拴錢,拴錢成了月香的客戶,但拴錢不同別家,他隻認寶鋼板,並堅持要CCA板,月香說,CCA是好,抗腐蝕,防鹽浸,可一般都是海船才用,長江裏的船用普通板就行了。拴錢說,你們公司要是沒CCA,我找別的公司進貨,船進出吳淞口,免不了要沾海水的,衣服沾一回水是濕,沾十回也是濕,船板也是一樣的道理。月香說,沒見過你這樣認死理的,我進CCA就是了。拴錢說,我知道你是想為我省錢,可是,我挑東西總是要挑最好的才踏實。月香說,挑姑娘也是想挑最好的吧,怪不得現在還不找老婆。拴錢挑材質,卻不挑價格,月香說CCA四千一噸,拴錢說成,掏出錢袋就數鈔票。隔幾天又一車貨到,月香說漲了,每噸添兩百,拴錢也說成,掏出錢袋照數點鈔票。月香說,你就不能還還價?我報的價是留了餘地讓你侃價的。拴錢說,上下就百把塊錢一噸,你一個姑娘披星戴月地從上海來回奔波,多賺點是應該的。隻要不耽誤我的工期,船下了水,多跑一個航次錢就在裏麵了。

月香的最後一車貨卸完,是在一個深夜,拴錢把錢點給她,月香接了錢不走,拴錢說還有事嗎,月香說,你就從來沒想過要沾點我的便宜?拴錢說我一個大男人做什麼要和女人算小賬。月香說,你裝,我就這麼醜得讓你下不了手?別的老板沒人時不是想掏我的奶子就是伸手捏屁股,有的還提出來先睡覺才肯做生意。拴錢說,那你就真的讓他們得手了?月香說,做夢,我少做一筆生意會餓死?拴錢說,那我要是想耍流氓不也是白費心思。月香說,你不同,你是一個有心事的人,你看女人時沒有眼睛,眼睛裏空空的。拴錢說,那我的眼睛在哪裏?月香說,這得問你自己,在哪裏你心裏清楚。

拴錢心裏何嚐不清楚,他的心還在大大身上。大大死了,他想過娶小小,畢竟他也占了小小的身子,小小也步步緊逼著他。可是他無法麵對小小,那眼晴,那嘴角,舉手投足,都勾起他的痛苦和恐懼。爹催著他成家,月香對他的好他心知肚明,心一橫,就讓爹托了媒人去了月香家。月香舍了工作,跟他上了船。女人的心全撲在他身上,從他的吃喝拉撒到船上的運轉雜務,裏裏外外拿得起放得下,拴錢也覺得自己不能虧待女人,卻說不出做不到。漸漸地,月香也發現了什麼,說他的心還是不在她身上。月香躺在拴錢身邊,用指甲一遍遍為拴錢的後背撓癢,赤膊一個夏天,背上曬得像披上了一層厚厚的殼,就像一塊堅硬的岩石上長不出嫩芽,拴錢的後背也長不出一顆痱子一個癤子,可拴錢總說背上癢,月香撓了這裏他指那裏,月香撓了上麵他指下麵,月香說到底是哪裏?拴錢總說不準,月香歎口氣說,你的癢是在心裏,我的手撓不到你心裏,你的心太深。拴錢轉過身子,女人的眼裏已經滑出了淚珠。一直到女兒枝枝出生,枝枝的哭聲和笑聲成了這船上另一種響亮的汽笛,倆口子的生活才起了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