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顯愣了下,有點反應不過來的神情很有趣,半晌後她才說:“做什麼?”
“什麼都做。”
“多少錢。”
“你出價。”
她咬了咬嘴唇,說:“3000。”
“成交。”
“但是我要上課……”
“業餘時間。”
她不再說話了。
Ted後來很不放心,他覺得我就這樣把一個陌生人帶在身邊,太危險。可我覺得很有意思,我想知道她究竟如她說的跟我相遇隻是巧合,還是她一再的設計。
其實她跟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她的學習很忙,但她隻要有空就會到我這邊幫忙。我的助手足夠多,沒什麼需要她做的,我卻喜歡刁難她,故意把其他人的工作都壓在她身上,然而她什麼都沒說,一個接一個完成,然後我發現她比我任何一個助手都聰明,她永遠是做得最周到的那個。能夠記下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不算稀奇,但她能在我隨意一個習慣性動作之後判斷出我是要喝咖啡,還是要看報紙,我皺眉是心情不好,還是純粹不喜歡眼前說話的人。
很少有人能看出我的心思,Ted都不能夠,然後我發現她有一個小本子,上麵記滿了每一日她對我的觀察,光是我用食指敲桌子她就記下了N種緣由,又在幾種出現概率最多的緣由上加了著重號。我又注意了一段時間,發現她果然喜歡抱著這個小本子不時地記下些什麼,偶爾我在化妝的時候,能在鏡子裏看到她在我身後很專注地望著我,專注得都沒發現我在看她。
我再一次問自己,她到底是單純,還是深沉?
於是,過了幾天,我裝作沒看過這本本子,問她如何知道我的意圖,她輕描淡寫地說,猜的。
果然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孩。
在她觀察我的時間裏,我也在觀察她,我逐漸發現她不是個性格冷淡的人,而是心思太重掩蓋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明媚,但她的心情依然能從言語表情裏捕捉到。心情好的時候,她見到我跟我打招呼時會喊我一聲老板,如果心情不好,她看到我會叫我寧末離。她笑的時候,眼睛會眯起來,嘴角的幅度不會很大,像一朵將開未開的花,不高興的時候大多沉默,偶爾會冷笑,抬著下巴斜視別人。她還很喜歡看漫畫,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她跟我另一個女助理聊起心目中理想對象的標準,我以為這麼喜歡漫畫的小女生應該夢想白馬王子,可她說,沒有其他特別的要求,愛我就好。
Ted曾經告訴過我,如果一個人在不知不覺中試圖記下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那麼十有八九是喜歡上了對方。
適不適用於她,我不確定。
但我知道這句話,適用於我。
我從來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想清楚我喜歡她這件事,隻用了一個晚上,這個感覺太清晰,太強烈,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反過來,為了試探她,我想到一個辦法。當時我正在拍攝《一箭封喉》,裏麵有一段激情戲,導演為了保護演員做了清場,我硬是把她留了下來。開拍的時候,我看得出她很尷尬,站在角落裏目光都不知道該落在何處。我很少見到她這麼不安的樣子,尤其是當她看到我的時候,會慌忙調轉視線。
拍攝激情戲對我來說也算是個難題,但我從來不會在人前顯露分毫。我入戲很快,拍這樣的戲份作為男演員來說尺度最難拿捏,但若是不放開拍出來的效果很假。我突然有點後悔把她留下來,隻要一想到她站在那個角落看著我,動作就不能自如。好在這段戲過得比較順利,我從床上下來,這個時候作為助理,她應該拿衣服給我,她也確實是這麼做的,我接過她遞來的衣服,抬頭看她,不由愣住。
她的臉色極白,見我抬頭,毫不猶豫地別過臉,似乎隱含怒氣。
晚上收工的時候,原本Ted說大家一起吃夜宵,劇中的女主角也來了,而她看了我們一眼,淡淡地拒絕了,然後收拾東西準備一個人先走。
我追上去,故意問:“怎麼了,心情不好?”
她回過身,敷衍地笑道:“我沒你那麼無聊。”
她跟我說話從來都是這個口氣,不卑不亢,我想,我是很喜歡她這種態度。
捕捉到她眼底的小小不耐,我問:“我怎麼無聊了?”
她果然露出了些煩躁,忍不住皺著眉說:“我雖然是你助理,但以後這種場合你還是叫小雷伺候,男女有別!”
我終於確定她生氣了。
她轉身欲走,我先一步拉住他:“不高興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不說了嗎,我不喜歡看那種……”
“哪種?”
“寧天王,你故意讓我看你演這麼出戲,想幹嘛?”
“你說呢?”
“不知道。”
“那隻是演戲。”
她低下頭,沉默片刻,說:“誰知道。”
我在這個時候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這個吻很短,猶如蜻蜓點水,但僅是這樣,也讓她異常震驚。
我很喜歡看她這種生動的表情,笑道:“那隻是演戲,這個才是真的。”
我看到她的眼睛驀然睜得很大,瞳孔裏印出我的笑臉,我看到她眼底的情緒風雲變幻,最後她竟一把推開我,臉色很難看,她說:“你別跟我開玩笑。”
其實我是很有自信的,即使麵對她也有八成的把握,可是我忽然有點緊張:“我沒有開玩笑。”
我早就發現她的眼睛很好看,不笑的時候很冷豔,但微微一笑就讓人從心底暖起來。而那時,她望著我,眼神很複雜,半晌後吐出四個字:“我們不配。”
不配?我疑惑:“不配什麼?我配不上你,還是你配不上我?”
“就是不配,什麼都不配。”她有點急,眉頭皺得越加深。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問題可以很簡單,我喜歡你,如果你喜歡我,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她愣了愣,似乎在思考我的話,但她又說:“你喜歡我什麼?”
“你很特別。”
因為是你,所以喜歡。就如同同樣的微笑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沒什麼特別,但正是因為是你的笑,才覺得美好。
她歪過頭笑得很平淡:“如果哪天我不特別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我才發現她其實並不像表麵那麼平靜,她的視角裏總是帶著悲觀主義的色彩,可能和她的家境有關。
“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還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覺得是對我的一種侮辱。”
我做下的決定輕易不會改變,我認定的事絕不會動搖。
看她沉默,我知道今天隻能到此為止,需要給大家一點空間:“我給你點時間,你好好想想。”
之後我們之間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還是有空就過來。而我還在為第一次跟人告白失敗告終的事悶悶不樂,沒有人敢這麼下我麵子,但某日跟人聊天時,聽到有人說,每個人總會遇到一個天敵,一物降一物,我突然聯想到自己,立刻明白為什麼她拒絕了我,我卻沒生氣。
她在那以後沒有過任何表示,我也在琢磨該如何更進一步,沒想到機會自己來了。那天,《一箭封喉》殺青,殺青宴上大家都喝得很high,我還好,但還是避無可避地被人灌了幾杯。女主角薛曦那天喝得特別多,一直粘著我說話,我跟她其實不熟,除了戲裏有必要的交流,私下裏也沒什麼往來。但那天她像是鐵了心要纏著我,我借口去上洗手間,準備直接走人,不料薛曦竟跟著我跑了出來。
我立刻明了接下來會是什麼,因為實在碰到過太多次,在薛曦打算撲上來之前,我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她不死心,打算再來一次。這一次,不等我反應,有人已經擋在我的麵前。
她冷冷地說:“薛小姐,你醉了。”
薛曦醉得不清:“你走開!”
“外麵有很多記者,被拍到了不好。”
“我都不怕,你管那麼多?”
她笑了笑:“我不是怕你被拍,而是怕損害了我家寧末離的形象。”
我情不自禁地挑起眉,“我家寧末離”,這個詞我很喜歡。
薛曦有點動怒,好在這時她的經紀人趕到把她拉走了,不然我不保證會說出些讓她羞憤難當的話。
我低頭看了看她,想了想說:“我要回去了,你幫我跟Ted說一聲。”
“等一下。”
這些天她主動跟我開口。
她低著頭,習慣性地揪著手指,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我想好了。”
當時我們站在洗手間前,實在不是個美好的地方,但在那樣的氣氛下,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心跳的速度。
我裝作淡漠的樣子反問:“嗯?”
“我跟你坦白。”她抬起頭,眼睛很亮,“從我們第一次見麵到現在,都是我刻意接近你的。”
我眯起眼,沒想到是這樣的開場白。
“你以為是你追的我,其實不是,我一直說,我不是你的粉絲,這句不是騙人的,我真的不是你的粉絲,我是你的追求者。”
其實她一直不知道,這句話是我聽過最好的告白。
她像是鬆了口氣:“我坦白了,你還覺得我特別嗎?”
我不答反問:“你說你是我的追求者,又為什麼臨陣退縮?”
她抿唇淺淺笑了下:“其實我隻是想離你近一點,沒有想過結果會不會成功。但後來在你身邊越久,我越來越覺得,你太高了,我隻能仰望你,也許做個暗戀者更好,我很喜歡這種感覺,純粹沒有雜質。”
她總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我真是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女孩:“我不喜歡妄自菲薄的人,我喜歡的人,絕對不可以妄自菲薄。”
我說完這句話,看到她眼裏的震動。
她還敢說自己不是特別的,除了她還有誰敢在我麵前玩花樣,處處跟我較勁,最後還敢在我麵前自己戳穿自己,告訴我她是個有心計,步步為營的人。
如果這都不算特別,那什麼才算特別呢?
我比她以為的更了解她,很久以後,在我們經曆了很多很多波折、誤解、傷害之後,在很多人以為她是個不折手段,冷酷無情的女人之時,我知道,她的那些手段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有時候我們身不由己,這點她和我很像,不善於解釋,也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柔軟,我也知道,她不在乎別人不相信她,她隻要我的信任,而我樂於給予她我最大的信任和愛護。
和她在一起的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兩年。
在她離開之後,我才知道那不僅是我最快樂的兩年,更是我刻骨銘心的兩年。
她離開後的幾年裏,我最常做的事便是回憶。回憶我們當初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她是個很有脾氣的人,個性固執又別扭,在我麵前高興不高興都擺得清清楚楚。但她不會亂耍小性子,很能理解我的工作,她比她的這個年齡的女孩成熟很多,不會因為八卦雜誌上又出了什麼新聞就追著我討問前因後果,也不會因為我沒法在情人節陪她就大發脾氣。而我為了保護她,沒讓她再當我的助理,但我們的感情卻每日都在加深,可能雙方都不是太過外露的人,所以更加悉心地維護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