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董琪睡得正熟,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哭泣。是個男人,哭聲悲傷。她以為是在做夢,就一動不動地讓夢延續。
好長時間,哭聲漸漸小了。她隻感到臉上熱乎乎的沾了滴什麼,用手一摸,是淚。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難道是他?一個消瘦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阿添,阿添!”她放聲大叫,可沒有人答應她。
患了不治之症,苗添望傷心欲絕。忍不住才向董琪哭訴。當晚,他又去探望譚澤江。回憶起當年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心裏湧來無限悲傷。他真後悔當初拒絕譚澤江的苦苦追求。細想想偉對他的欺騙,他覺得還是譚澤江對他好。至少他愛他,不會傷害他,肯給他所有。
第二天,他起得很晚。一開門,鬱國良站在門口,抬著手正要按門鈴。鬱國良被他那風光不再,一臉狼狽的樣子弄呆了。“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兒子都那樣了,妻子也瘋了,你連去都不去一下。你還是人嗎?”
苗添望像從夢中驚醒過來。問:“什麼?我兒子出事了,寶珍瘋了?不可能,不可能……”
“難道你也瘋了?”鬱國良瞪大眼問。
他拿了鑰匙匆匆的就要跟鬱國良出去,可到門外收回了腳。“不行,我不能去見他們。不……”他抱著腦袋蹲下地去。
鬱國良拉起他問:“你怎麼了,怎麼了?”
“我患了HIV。”他無助地望著鬱國良。
鬱國良非常冷靜地把他一拍,說:“病沒有什麼可怕的。世上難治的是人,不是病。”
他感覺在說自己,沉了一下,問:“社會會接受我嗎?”
“會!”鬱國良給予了他信心。
等鬱國良走了,苗添望在沙發上坐了許久,許久。幾上放了一盒帶子,那是上次在餐廳那個記者給他的。記者說,這裏麵記錄著陳寶珍在北京為夫求援的整個過程,裏麵有值得思考的東西。帶子拿回來,一直沒有看。現在,猛然間想起記者的話,就想看看了。
苗添望將帶子放到機子裏麵放映: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畫麵:北京天安門,毛主席頭像和華表——是北京。一個女人跪在一處人多的地方,低著頭狼狽地向路人行乞,地下的一隻破碗裏放了少許的錢幣。北京的天氣很冷,人們說話時嘴裏噴著白氣兒。女人的臉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凍得又紅又紫,嘴唇也變了色。一名警察來到這裏,驅走了她。過了會兒,她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跪乞,警察又來驅走了她,沒過多久,她又在原處跪乞……如此反複數次,隻到日薄西山,街上漸漸亮起燈火……
在求援的整個過程中,她餐風露宿,以餅充饑,以泉止渴,受盡磨難。
看完整盒帶子,苗添望捂著嘴巴憋了半天,終於抽噎起來。頓時,什麼感覺都找回來了:失子、妻瘋之痛和他身患絕症之悲。
他敞開胸懷大哭了一場,哭夠了,抹幹眼淚就出門去看妻兒。一路上,他思緒萬千,想起過去的所作所為,簡直太荒謬了。他打算跟她們見上最後一麵,為自己所犯的過錯道歉。
在進湖邊住宅的時候,他莫名其妙滑了一跤,爬起來後原本健全的右腿疼痛難忍,走起路來又回到以前一瘸一拐的狀態中了。他心頭更添走上窮途末路的淒慘感。
鬱國良說:“孩子的屍體擱了好幾天,已經變色。她說什麼也不讓拿去火化,快想想辦法。”
苗添望轉過眼去,看到一張鐵架小床上,躺著一具小屍體,用白布遮住。床邊,陳寶珍的頭發很亂,衣服很髒,看上去好幾天沒梳理過了。她哼著搖籃曲哄亡兒熟睡。苗添望緊緊捂住自己要哭出聲的嘴巴,傷痛欲絕。
“孩子,睡了這麼久,該喝水了。”她倒了一杯水,吹冷後送到兒子的嘴裏。一勺勺的水都流到了兒子的脖子和被褥上,她急忙拿手巾擦。
苗添望男子漢的淚水這會兒變得一文不值,流得滿臉都是。他幾步走上前,抱住陳寶珍的大腿,跪了下去。
“你是誰?是不是來搶我兒子的?”陳寶珍護住兒子,甩開了苗添望的手。
“是我,寶珍,是我。”苗添望靠過來說。
“你是誰?別過來。”她伸手抓起一個東西比劃著。
苗添望說:“我是添望啊!”
“你是添望?”她一臉興奮,過了會兒說:“你不是添望,添望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苗添望乘機試探說:“你的添望已經死了,你還記著他幹什麼?”
她出奇的激動,“不,我的添望沒有死,沒有死。”她發瘋地向房間裏跑去。一會兒,拿出一個相框,上麵是幾年前她和苗添望在海邊的合影。她寶貝似的抱著,另隻手緊緊地攬住床上的兒子, “你快走,別來離間我們夫妻感情。你想帶走我的兒子,做夢!”見苗添望沒有反應,就用那相框來砸苗添望。
鬱國良在外麵聽到裏麵有動靜,進來一看,破碎的玻璃散了一地,苗添望的頭額受傷了。他緊張地摟住陳寶珍,說沒事了沒事了。苗添望看在眼裏,感到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