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手機響了,是負責資水河東佳美小區項目經理李登峰打來的。項毅中才撳了接聽鍵,李登峰急促的聲音傳了過來:“項總，不好了，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包圍了工地,把我們的工人都轟走了。”
項毅中吃了一驚,含在口裏的茶險些噴了出來,忙問:“怎麼回事呀,你好好說。”
李登峰說:“一下子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隻聽他們說酒廠賣便宜了,他們要收回去。在事情沒有妥善解決之前,禁止任何單位任何人施工,否則將采取強硬行為,對所造成的後果概不負責。”
項毅中說聲馬上來,丟了張大鈔出了茶屋。途中他撥了原龍泉白酒廠廠長、現未區經濟發展局副局長胡耿源電話,把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聚集佳美小區阻撓施工的情況說了。胡耿源略一沉吟道：“好吧，我這就趕過來。”
佳美小區原為龍泉白酒廠，早年在全國酒業還是一度有名的，隻是這些年隨著白酒業的萎縮，龍泉白酒廠也難逃倒閉的厄運。恰逢國家對國有企業實施機製轉換，在招商重組無望下，上級有關部門批準龍泉白酒廠自主處置，所賣款項用以安置職工幹部。幾經奔波磋商，項毅中的九龍房地產公司以一千八百六十萬元人民幣拿下，用於房地產開發。這當口原酒廠職工幹部聚集佳美，這是項毅中沒想到的。他自是知道事情的背後不會那麼簡單，在這件事情上如果沒有一個妥善的處理，佳美小區則無法保障繼續施工，那對他就是個問題。處置企業大都很複雜，他倒是不怕他們真把佳美給收了回去，隻是如此一來勢必影響工程的進展，在這事上他可拖不起。市場經濟，時間就是金錢。
想想，項毅中撥了李登峰電話，告誡他管好公司的人，千萬不可與原酒廠職工幹部發生衝突。這些職工幹部聚集佳美，有備而來，還不是想以此達到他們的某些目的，他是商人，沒必要卷入這場旋渦，把事情弄得複雜化。
佳美小區施工場地黑壓壓地聚集了好幾百人，項毅中趕到的時候，李登峰和幾位公司管理人員把他迎住。“還我龍泉白酒廠”、“揪出貪官”等條幅從在建的樓盤垂落下來，項毅中便明白怎麼回事了。他最先想到的是胡耿源副局長，待會他的出現隻怕會把事態激化，掏出手機正想撥打他的電話，有人圍了上來，打量著他問是誰啊？
見李登峰正待做答，項毅中忙說：“我是九龍公司的管理人員，老板派我來看看。”
有人就說：“你們老板幹嘛不親自來啊？告訴你們老板，這地方我們要收回去。”
又有人說：“才一千八百多萬就把我們酒廠給收購了，你們老板真是精呀，也不知給了姓胡的他們多少好處，奸商貪官啊。”
第一次被人呼做奸商，項毅中心裏有些不是個味。他一向認為，這商沒啥奸不奸的，有的隻是雙贏，隻有雙贏的生意才做得長久。有句話叫商道即人道。商人追求的是最大利潤。追求利潤最大化是資本最本能的衝動。但項毅中知道，眼前他不可能跟這些人講什麼商道人道，他們也不會跟他論這些道理，他們要認的理很簡單，無商不奸，無官不貪。對眼前這班人的話項毅中不便做啥回應，隻是含糊地笑笑，暗自想著怎樣給胡耿源電話。可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大有裏三層外三層之勢，這情形項毅中自然不便給胡耿源電話，心裏隻是幹著急，便後悔中途不該撥打胡耿源的電話了。
這時就聽有人說姓胡的來啦。項毅中人便繃緊了，隨著他們的目光望去，胡耿源正從一輛廣本裏出來。見一幹職工幹部舍了他而去，忙掏出手機報了警。項毅中吩咐李登峰幾個，待會見機行事保護好胡副局長。
胡耿源一出來就被昔日的一班下屬圈在那裏動彈不得，下屬們一個個跌了的臉色並沒有讓他感到情況的不妙，像以往一樣作勢掃視眾人一眼，說：“你們這是咋啦？這樣搞可不行，這可是犯法的行為。你們有啥意見可以坐下來好好談……”
有人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跟誰談，你說我們跟誰談？”
胡耿源道：“你們可以選派代表跟政府談嘛。什麼事情都是談出來的，可未曾聽說胡鬧解決問題的。”
有人就說：“你是代表政府來和咱們談的，是吧？”
這時項毅中費了好大的勁擠了過來。他怕胡耿源泄露了自己身份，搶先招呼道：“胡局長呀，你好。”隨即低聲說：“這兒很複雜，盡快找個機會離開。”
就聽有人大聲說：“姓胡的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想找你問幾個問題。據說有人願意出二千五百萬收購咱酒廠，你卻不賣，最後卻以一千八百多萬的廉價賣給了九龍房地產公司，這事兒你怎麼解釋？”
胡耿源怒聲道：“哪有這樣的事，簡直是一派胡言。這麼大的一件事，是我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政府資產處置組是拿來幹什麼的？還有職代會……”
又有人道：“姓胡的，你老實交代，在九龍房地產公司收購咱廠這事上，你得了多少好處兒？你的經濟賬必須清查。我們現在工作沒了，就那麼點安置費，繳養老保險都不夠。你們幾個倒好，撈足了還進了個好單位，繼續當你們的官，天下哪有這門子道理？”
有人忽然大呼：“打倒貪官，收回我們的酒廠……打倒貪官，收回……”
立即有人響應，呼聲如雷。人潮開始向這邊湧來，項毅中他們欲退不能，被困在那兒動彈不得。胡耿源顯然也沒料到事態會變得如此，臉色煞白，雙腿發虛，幾乎站立不穩。項毅中正待說大家有事好好講，人潮忽然往前一衝，把他和胡耿源衝開了，喧囂聲中似乎傳來胡耿源的一聲慘叫，心就收緊了。隨之背後傳來一陣揪心的疼痛，知道被人偷襲了。跟著大腿部被人重重踹了一腳，人險些要倒下去，理智告訴他千萬要挺住，一旦倒下連性命都會沒了。
這時警笛長鳴，有警察趕到。人潮便也停了下來。李登峰過來，問他怎樣了？李登峰臉上一塊青一塊紫，顯然也被人打了。這會項毅中想著的是胡耿源咋了，忍著痛問：“胡副局長呢？”
李登峰四下張望，就見不遠處有警察圍在一塊忙碌。項毅中快步過去，大腿處撕扯的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胡耿源衣衫襤褸閉了眼睛躺在地上，鮮血糊了一臉，見狀項毅中心頭一緊，招呼李登峰說：“快，快送醫院。”
有幹警就問他是什麼人？李登峰替其回答，說我們老板，九龍房地產公司總經理項毅中老總。在項毅中和李登峰準備把胡耿源往自己車上抬時，領隊幹警說：“上警車吧。”有幹警就過來幫忙，把胡耿源抬上了警車。
警車拉響警笛，一路長鳴，項毅中忍著疼痛駕駛著大奔緊隨在後。到了市中心醫院，早有醫生護士接住，胡耿源被直接送入急救室。項毅中和李登峰去了骨傷科，好在隻是皮肉傷，便拿了些藥。胡耿源的傷勢一時卻不得知情，項毅中好幾次聯想到那個可怕的結局，心就懸了起來。
這會李登峰接了個電話。完了告訴項毅中，省電視台記者在佳美小區就剛才發生的事情進行采訪。項毅中隻是聽著，不置可否。他心裏清楚，這事兒無論如何不能讓電視台報道出來，因為它的背後太複雜了，一旦見諸熒屏，勢必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九龍房地產公司也就進入有關領導的眼裏，這等於給公司在今後業務中設置重重障礙。試想，誰又願意同領導注意了的，引起媒體關注的不良影響公司扯上關係呢？避之都唯恐不及。如今的人很敏感也很勢利，他們太懂得保護自己了。
項毅中撥了司機小平的電話，讓他馬上趕到市中心醫院來。他越來越感到傷及的骨骼處牽扯的疼痛了，真怕一個沒跟上弄出交通事故來。
這時胡耿源家人趕來了。在收購原龍泉白酒廠過程中，與胡耿源的接觸中，項毅中也就認識了他的家人。胡耿源的老伴潘姐站在急救室門外傷心地哭泣，項毅中安慰她說沒事沒事，胡局長不會有事的。潘姐就問他到底怎麼回事？項毅中像是才吃了黃連似的，滿腹苦楚哪裏說得出來。這會想來，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前撥打了胡耿源電話。當時他也是心急火燎的，以為隻要胡耿源一露麵，這些昔日的下屬哪能不聽他的招呼，哪想到這中間的厲害。此刻想來，恰好是胡耿源的出現把事態激化了，甚至可以說胡耿源就是根導火索。他不出現，事態也許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局麵。
小平來了。項毅中留下李登峰陪同胡耿源家人，讓小平送他去佳美小區工地。當務之急得把那幾個記者搞定，讓整個事件胎死腹中，否則一經報道他將陷於被動，那時就要耗費更多的金錢和精力，其所造成的影響是無法估量的。這年頭，不管生意人還是行走官場者，都懂得遠離媒體，媒體要壞你的事太容易了。好在現今的記者大都好商量，一個不厚不薄的紅包便能把事情搞定。
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並沒有因事故而撤離佳美小區工地，但明顯感到人數少了，不用猜便知走的是那幾個肇事者和膽小者。胡耿源生死未卜，他們的心能不懸著？萬一胡耿源死了，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人命關天啊。好幾輛警車停在那裏，場麵就顯得壓抑。項毅中坐在車上並不急著下來，他發現一男一女兩個記者扛著攝像機在人群中晃來晃去。女記者忽然回轉身來，項毅中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懸在胸口，又重重地落下，她不就是昨晚上離開鍾副省長家時冒冒失失摁門鈴險些兒摁到他腦門兒上的小原嗎。項毅中明顯地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忍不住就想摸摸自個的腦門兒。他讓小平把車開遠點兒。這場合他不便跟小原招呼，那樣會讓這些酒廠職工幹部有想法的，等於給接後讓她停止進一步采訪設置障礙。
李登峰打來電話，說胡副局長剛才被推進手術室去了。項毅中隻是默默地聽著，完了燃上根雪茄。胡耿源怎樣隻能聽天由命，反正一切已成事實，能沒事最好，真有個不是也非他能扭轉的，那是醫生護士的事。今天佳美小區工地發生的事情對他、對胡耿源，還有很多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必須把它縮小到最小的影響範圍，最好就此打住。
小原和她同伴上了旁邊的新聞采訪車，項毅中讓小平尾隨在後。估計她們下步將去市中心醫院采訪胡耿源，便思量著途中將她們請進茶樓，把事情給解決了。當新聞采訪車行至八一路時，項毅中示意小平超車，同時揮手招呼小原停車。小原認出了他，相應地朝他招手。
兩輛小車停在路旁。
項毅中和小原從各自的車裏下來。項毅中笑著迎上去，說：“你到底還是認出我了。”
小原哧地一笑，說：“才一個晚上的事，怎能忘呢。倒是沒想到這麼巧，在這兒遇著你。”
項毅中笑笑，說：“找個地方坐坐吧，我有事要拜托你。”一指路旁的名茗茶樓：“叫上你的同伴吧。”
“我這還得趕去采訪。下午再約好吧？”
“是不是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今天聚集在佳美小區工地鬧事的事呀？”
“你怎麼知道的？”小原不無詫異地望著他。
“想知道吧？想知道就裏麵談。”項毅中有意吊對方胃口。
小原略一猶疑，道：“半個小時行吧？可以的話裏麵說。”與坐在駕駛室的同伴招呼一聲，隨著項毅中進了名茗茶樓。
見小原的同伴沒有隨來，項毅中想這倒好，待會交談起來還方便些。喝茶的人不是很多，兩人就近找了個散座，隨意要了兩杯茶。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小原開門見山地問。
項毅中啜了口茶，說：“希望你們的采訪就此打住，別再往下去了。”
小原明顯地愣了一下，說：“為什麼？給個理由噻。”
“你現在應該知道佳美小區工地乃原龍泉白酒廠，而收購原龍泉白酒廠乃九龍房地產公司，我呢就是九龍房地產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項毅中從都彭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小原，“現在你該明白了？我想，這個忙小原你一定能幫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