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原仔細地看了看名片，再拿眼望著項毅中，好像這中間有假似的。過了一會兒，她笑了笑，說：“你這麼肯定我會幫這個忙？”
項毅中笑著點了下頭，說：“你會的，一定會的。”
“憑什麼呀？”小原的樣子看上去興趣不錯。她對這個自信的男人確實來了那麼點兒好感。
項毅中說：“不憑什麼。”其實說這話時他想到了鍾副省長，很自然就想起昨晚上離開鍾副省長家那有趣的一幕，人就忍不住笑了。他從包裏拿出兩捆百元大鈔放在小原麵前。
“你想收買我？”
“別說得這麼難聽，這跟你幫我無關。再說了，你不是已經答應幫我了，是不是啊？既然我求你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哪來收買一說？”
00“那你能解釋這是什麼意思？”
“這很重要嗎？”
“那當然了。你不可能理由都沒一個就給別人錢，我呢也不可能理由都沒一個就收受別人的錢。這可是一個人的品格問題。”
“這麼嚴重啊！”項毅中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笑笑說：“硬要理由的話，算我給你們兩個晚輩的見麵禮吧。我和你鍾叔是好朋友，這你是知道的。”
小原撲哧一笑，說：“你才多大呀？我看你也就比我大個八九歲吧，怎麼就充起長輩來了。倘使你有天做了我爺爺的好朋友，我是不是要按我爺爺的輩分稱呼你才對？恃老的感覺很好是吧？”
項毅中哈哈一笑道：“問題是我真是你鍾叔的朋友，對吧？要不我們也不會相遇，你大記者這會也不可能和我坐在這裏。”他有意無意拿自己和鍾副省長扯，確實有同對方套交情的意思。現在這種情況，這怕是最有效的辦法了。他相信小原會考慮到這一層因素。
小原就說：“好吧，你的事待會我跟同事說說，但前提是把這個拿回去。”手指頭一點麵前的鈔票：“拿回去，否則就不好說了。”
見小原並非做作，項毅中略一沉吟把兩捆鈔票放回都彭包裏，望著小原道：“你這境界讓我慨歎啦。”俄而說，“叫上你同伴，我請你們吃飯行吧？”
“今天不行，今天我們還有任務。”小原站起身來，“改天有時間我口饞了，打你電話。”
項毅中跟著站起，說：“那好，我等你電話。”
出了茶樓，兩人互道再見。項毅中並沒有立即上自己的奔馳，站在那裏目送小原上車。也就在這時，項毅中才發現小原的身量甚是苗條，她打開車門坐進去的動作十分優雅，不乏表演舞蹈的韻味，胸口便晃悠了一下。小原隔著玻璃朝他淺淺一笑輕輕一擺手，新聞采訪車遠遠地把他拋在那裏。
本來想去市中心醫院看看胡耿源怎樣了，想想卻讓小平送他去未區政府。醫院那邊安排了李登峰，有什麼情況自會向他報告，當前最緊要的是和未區政府聯係，妥善處理好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聚集佳美小區工地鬧事一事。圈內一向認為，私人跟公家的生意好做，從今天這起事看，私人跟公家的生意也複雜。胡耿源沒事還好，真弄出什麼人命來，簡直就是天大的麻煩。雖然商人追求的是最大利潤，但沒有誰願意因為兩個錢沾上一身麻煩。而國有企業改製，要解決的就是一堆麻煩。
項毅中撥了常務副區長高前的電話。高前曾是原龍泉白酒廠改製處置組組長，現在這情況，隻有請他出麵了。電話響了好幾下高前才接了。項毅中道：“高副區長吧，我項毅中。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今天聚集佳美小區工地，阻撓施工，胡副局長聞訊趕去勸阻，被他們毆成重傷，現在尚在醫院，情況很危險……”
高副區長打斷他的話道：“項總你來一下吧，我在區政府。”
項毅中說聲我這就到。不難聽出高前在這事上也很急，隻怕今天的事早就傳到區政府這邊了，也許市領導都知道了，還就這事作了批示。這類事情很敏感，傳播起來總是很快的。項毅中暗想，這也好，政府這邊就會認真去辦，事情就不會拖得太久。隻是想著工地上打出的條幅，再想想躺在醫院的胡耿源,項毅中就隱隱起了不安。
走進高前辦公室時,高前坐在大班椅裏吞雲吐霧。兩人都是老朋友了，沒有過多客套，落座後直奔主題。項毅中道：“你們政府這邊的意思是什麼？”
高前說：“董書記和侯區長的意思，同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代表座談，盡快把問題解決了。”
項毅中說：“如此最好。佳美小區距交房隻有半年的時間了，在這件事上我可陪不起。如今的消費者很苛刻，他們動不動就把你告上法庭找你索賠。”抽一口雪茄，他看著高前道：“處置都快半年了，這次他們卻忽然聚集一塊，問題不會那麼簡單。看他們的意思，好像是衝誰而來。”
高前輕輕頷首：“待會座談便知道了,看他們怎麼說吧。”有頃，又說：“在這件事上，項總有什麼看法？”
項毅中自是明白這位高副區長口中的所謂看法，那是問他怎樣看待這班聚集佳美小區工地尋釁滋事的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他覺得這號敏感的問題不宜從自己口裏說出來，他是商人，最大的願望是這件事就此打住，別再節外生枝，可今天的情形隻怕沒這麼簡單。
“看他們待會怎麼說吧。”他含糊道。
兩個人似乎都有話悶在肚裏,氣氛便變得有些微妙了,就像各自吐出的煙霧在辦公室怎麼也流暢不起來。也許兩人彼此都感覺到了，反而把煙抽得更猛。
這時急驟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兩個人不禁相互望著對方。一怔之後，項毅中醒悟到是自己身上的手機在響，掏出手機看時，是公司辦公室的電話，便摁了接聽鍵。辦公室告訴他，有兩位警察想就今天佳美小區工地上的事找他取證。項毅中說有事脫不開，讓他們安排一下。
才關了手機，秘書進來，請高前去參加座談。高前向項毅中道：“項總也去坐坐吧，聽聽他們的意見。”
項毅中猶疑，說：“我就不參加了吧。”
高前道：“你是九龍房地產公司老總，怎能不參加呢？走吧。”
會議室早已坐著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代表和政府相關領導工作人員，情形頗似兩軍對壘。項毅中見高前在長橢圓形會議桌上首坐了，略一沉吟在下首坐了。他現在的位置很是耐人尋味，看上去有點兒恪守中立的意味。這很吻合他的身份和思想。他是商人，追求的是利潤，對這種複雜的事情並不想摻和。
高前輕咳一聲，目光緩緩一掃在座眾人，那種凝重的氣氛便來了。項毅中還是第一次置身這類場合，暗想官場上的人真是擅長控製氣氛。這時高前道：“今天把大家請來，我們區政府想就你們的要求達成共識，然後尋求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暢所欲言，但必須端正態度，認真對待。好了，你們有什麼想法和要求，就說吧。”
有代表就說：“我們的要求是收回原龍泉白酒廠，實行公開拍賣。就算所拍款項低於一千八百六十萬，咱也沒二話。我們需要的是一本明白賬。這是咱原龍泉白酒廠三百二十五名職工幹部的願望，請求區領導尊重我們的意願。”
有代表馬上接聲道：“還有，成立以職工代表為主的清賬小組，徹底清查以胡耿源為主要領導近五年來的經濟賬。區政府領導在資產處置過程中收取我們廠裏的一百六十萬應無條件退還。根據上級有關精神,國企資產所賣款項,隻能用於企業安置,任何人任何單位無權截留拿走。”
又有代表說：“中央財政因企業改製處置撥付咱們酒廠的那筆安置費區政府必須拿出來交付我們，區政府沒有任何理由截留這筆款子。”
“還有嗎？”高前噴出一口濃重的煙霧問。見酒廠代表這邊沒人應聲，說：“好了，我現在就你們所提出的三條予以答複你們。第一條肯定辦不到，因為區政府與九龍房地產公司早簽了合同，這不是說收回來就收回來的，它已是受法律保護的合同，人家房子都蓋了五層，投入裏麵的資金上億，這筆賠償費你們賠不起，區政府也賠不起。第二條要求清查以胡耿源為主要領導近五年來的經濟賬，我讚成。對一個處置單位的領導查一查其經濟賬很有必要，也算是對廣大職工幹部有一個交代吧。另就是區政府在你們資產處置過程中收取你們的一百六十萬，也不是被哪個領導拿走了，這些年區財政困難，算你們對政府財政的讚助不行嗎？至於什麼中央財政因企業改製處置撥付你們的安置費，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這是無稽之談，沒影子的事。上麵的精神很明確，處置企業資產安置所在單位職工幹部。”
高前的話一完，立即招來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代表的強烈反駁，有代表大聲道：“咱是處置單位，我們每個職工幹部的經濟都很困難，我們都要國家的幫助，憑什麼要咱讚助你區政府？讚助應該出自對方的意願，可在這件事情上，打從一開始咱就被蒙在鼓裏，何來願意一說？說白了，是廠領導為了他們重新安排工作討好你們區政府的個人行為，沒有得到咱職代會的同意，是無效的。剛才你不是說得很明白，上麵的精神是處置企業資產安置所在單位職工幹部，你區財政再有困難也不能截留我們的錢。這事兒隨便擺到哪兒你區政府都沒道理。”
有代表馬上說：“既然上頭的精神是處置企業資產安置所在單位職工幹部,廠裏的資產由我們自己做主處置,用不著政府插手,區政府應無任何條件把原龍泉白酒廠從九龍房地產公司收回來。”
政府這邊有領導就說：“你們可別理解錯了，原龍泉白酒廠的資產並非是你們職工幹部的，是政府的，你們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原龍泉白酒廠在未改製之前，是區政府領導下管理的一家國有企業，區政府執行上級精神對國企實行處置是分內的責任，不應受到任何指責。試問你們能拋開政府改製處置嗎？今天你們有矛盾有問題不也要找政府協調嗎？你們必須明白一個概念，原龍泉白酒廠的資產是政府的而非你們某人某團體的。政府處置原龍泉白酒廠資產，程序上完全是合法的。就算政府截留一百六十萬充實財政又怎麼了？說到底這原本就是政府的錢。在原龍泉白酒廠建設過程中，什麼時候你們個人從兜裏掏錢投入過一分？高副區長說得對，你們在這件事上首先要端正思想，認真對待，然後才能解決問題。”
有原龍泉白酒廠職工幹部代表立馬反駁道：“不錯，酒廠是在政府的領導之下，但政府必須本著公平的原則，否則我們就難以服從了。既然上級有明文規定，企業處置資產用於安置企業職工幹部，區政府就不能以任何借口任何手段拿走我們的處置資金。至於收回原酒廠重新拍賣，是因為政府在資產處置過程中缺乏透明度，連起碼的公拍都沒有，這就難以使人信服了。坦白地說，我們懷疑有人在資產處置過程中中飽私囊。”
這位代表的大膽直言讓項毅中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這年頭，老百姓的膽子夠大的，似乎沒有什麼他們不敢說的。就聽有代表在中飽私囊上紛紛附和,有的甚至加以斥責。項毅中覺得他沒有必要坐在這裏了，這些問題跟他沒啥關係,隻要一方稍稍妥協,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看政府這邊似沒有妥協的意思，原龍泉白酒廠這邊大有不達到目的不罷休之勢。這種談判，說得不好聽點與扯皮無異，也不知將耗到什麼時候。但項毅中知道，在沒有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之前，他不能中途告退，否則高前那裏不好說。要知道事情畢竟牽扯到佳美小區工地，真拖下去於他無益，如何盡快把問題處理好是他的願望。看對麵的高前，慢悠悠地喝茶抽煙，對兩方的爭執視而不見，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這讓項毅中一時間竟摸不準他的心思。
手機響了。這場合自然無法接聽，項毅中起身離座來到會議室外。見是李登峰的電話，人就起了不祥之感，不由自主地想到推進手術室的胡耿源來。電話鈴聲刺耳地催促他快點兒接聽，幾乎讓他心驚肉跳。撳了接聽鍵，李登峰告訴他，胡副局長手術失敗了。耳聽會議室爭執不下，項毅中忍不住就想，如果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這場談判還能繼續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