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民打電話給項毅中，問龍城造紙廠的事考慮得怎樣？項毅中立馬有了不祥，猜測事情隻怕有變故，當下說：“我想這兩天約約譚廠長他們幾個，就收購紙廠做進一步商談。”
“昨天下午譚衛亭向我彙報，說廣東那邊來了位老板，有購買紙廠的意向，很有實力和誠意。你抓緊時間吧。”孫曉民說。
半個月前項毅中和孫曉民一塊去了龍城造紙廠，對紙廠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之後項毅中用了三天的時間對紙業市場進行了調查，確如孫曉民說的前景看好。這幾天因忙於亥區政府舊址項目的競投和接待省市領導視察戌區南河開發區安置房，造紙廠的事便暫時沒做進一步的接洽工作，哪知就這麼幾天的時間，有人便跟著攪了進來。項毅中深諳生意場上的事千變萬化，曆來夜長夢多，卻也沒想到會這麼快。
收購龍城造紙廠，快速成就自己的企業帝國，對項毅中來說，很大程度緣於五元錢起家的億萬富翁，匈牙利人鮑羅·道密爾。這是一個在美國工藝品業和玩具業不僅人人皆知，而且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最擅長的就是“點金術”，一個人人都認為無可救藥的企業，到他的手裏不出幾年必定會轉虧為盈。曾經有人問他為什麼總愛收購一些失敗的企業來經營？他回答得很妙：“別人經營失敗的生意，接過來後容易找出失敗的原因，因為缺陷比較明顯，隻要把那些缺點改正過來，自然就賺錢了。這要比自己從頭做一種生意省力得多，風險也小得多。”
孫曉民是上午上班不久在他辦公室用座機給項毅中打的電話，再把他的話聯係起來，就不難掂量他在這事上的態度了。雖然他沒有過多的話，但項毅中已經知道形勢的嚴峻了，感到這件事確實應該抓緊，不能麻痹大意。一大意就有可能被別的老板鑽了空子，讓他和孫曉民都陷入被動。他覺得有很多問題要跟孫曉民當麵商量，便約定晚上兩人在天河洗浴廣場見。
項毅中先一步到天河洗浴廣場訂了間貴賓房。孫曉民稍後便來了。項毅中說了這幾天正忙的事。他是要這位老同學理解，不是他項毅中對龍城造紙廠不感興趣，而是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孫曉民聽著，時不時點點頭，也不發表什麼意見。直到項毅中把話題轉到那位有意龍城造紙廠的廣東商賈身上，孫曉民的話才慢慢多了起來。
“倒是沒想到忽然就來了位對手。處置造紙廠並沒有競投競拍廣告呀。”項毅中的意思是迂回向孫曉民了解這位廣東來的對手是何背景。憑他的經驗，這種非公開投拍的大宗資產處置，大抵都是關係介紹來的。
孫曉民說：“這麼大的一件事，總有人知道，想像罩瓶子一樣捂得嚴嚴實實，可能嗎？這可是信息時代。我這裏說呢，你出你的牌就是，別管人家是何來路。不過，時間上得抓緊點，盡快和他們進入實質接觸。具體怎樣操作，毅中你有什麼好的想法沒有？”
項毅中便也憑此斷定廣東商賈的背景不見得如何了，人便放心大半。他自是知道，身為龍城造紙廠改製組長的孫曉民，不可能不知道這樣一位有意收購的造紙廠老板是何背景。這可是一個講人脈關係的時代。在這麼大一宗生意麵前，誰都會把七拐八拐的關係用上，以便增加它的保險性。
“這幾天我約約譚廠長，看這個盤子怎樣定比較好。按我的意思，先找家評估公司，把造紙廠做個大致的評估，這樣彼此便有個底，避免往後談起來差距過大，也就容易達成一致。”項毅中道。
孫曉民點了點頭，說：“行。”一會兒又說：“評估公司是你找還是他們找？”旋即道：“還是讓他們去找吧。”
項毅中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說：“我也是這個意思，讓他們找去。”
這時孫曉民忽然哦了一聲說：“毅中你想過沒有，這位廣東老板的到來，對你收購造紙廠也是個促進作用嘛。”
項毅中笑著說：“是呀，全靠老同學你關照。”
孫曉民搖了下頭，說：“該走的程序必須要走，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身為龍城造紙廠改製處置組組長的孫曉民把話說到這一步，項毅中哪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現在國企處置工作可謂敏感多事地帶，九龍房地產公司收購原龍泉白酒廠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眾所周知，官場的較量和爭鬥曆來十分激烈，有些人心術不正，就盼你負責的那塊出個什麼婁子，以便他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更有那麼些人，正麵搞不倒你，迂回搞你七七八八的其他問題。一旦授人以柄，日後你就得處處受製了。項毅中身在商場，可兩隻腳卻差不多濕在官場，這中間的坎坎道道哪能不懂。其實這話孫曉民是不用跟他說的，現在說出來了，隻能說明他在這事上是多麼的慎重。是呀，處置一個上億資產的國有企業，可謂至關重大。但是，孫曉民的話又等於給項毅中交了底，在收購龍城造紙廠的事上會全力幫他。
“我知道該怎樣做。”項毅中說，俄而又問：“賀市長的案子怎樣了？”
孫曉民並不覺得項毅中的問話陡然，望一眼他說：“目前正在調查中。”
項毅中想了想，斟詞酌句地說：“如此市裏的班子豈不又要大動？”其實他是想勸孫曉民抓住這個機會扶正。因為自賀天勇案發，市政府這塊並沒有明確誰暫代市長一職，這就給為數不少的人設置了進步的空間。
孫曉民好像看出了項毅中的心思，擺了擺手道：“那是別人的事，隨他們去好了，我們談我們的事。”
看來孫曉民並不想在這件較為敏感的事上過多過深地扯，項毅中一時間便也無法猜透他的心思了。按常理來說，這樣的一個機會對身置官場的人來說不是很多，你不抓住就過去了，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有。要知有的人沒機會都要製造出一個機會。官場上的人總喜歡把“關鍵”二字掛在口上，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機會就是關鍵時刻。項毅中對這位老同學就沒法琢磨了。雖說他才上來，但上麵有鍾副省長關照，未必便沒有一線希望啊。也許，在這件事上他有他的考慮吧。
因為閻樂康的事，項毅中很想就賀天勇的情況向孫曉民做些了解，可孫曉民的樣子並不想過多扯賀天勇案。項毅中自然不想因這事兒壞了老同學的心情，他和孫曉民之間，收購龍城造紙廠才是最重要的。何況孫曉民不願談賀天勇，本身就是一個不祥的信號。當然，如果項毅中敞開了談，開誠布公地告知閻樂康和賀天勇之間的關係，以及自己現今和閻樂康存在的關係，相信孫曉民會毫不隱瞞地把他所知道的情況告訴他。但是，項毅中不會這樣做，他行事素來注重主次，絕對不會發生本末倒置的事。
既然這位老同學的興趣在造紙廠事上，那就索性敞開了談。曆經收購原龍泉白酒廠，項毅中知道大凡改製企業領導最關心的就是他的去向，也就是看你安排一個什麼樣的位置給他。而真要順順當當地把造紙廠收購過來，廠長譚衛亭的配合十分重要，很大程度上甚至要超過孫曉民這個改製組組長。因為一個企業一旦改製，諸多交織的矛盾隨之浮出水麵，你隻有通過他才能予以一一搞定。倘若他不配合，煽一下風足以點起一團熊熊大火，燒你一個半死，讓你陷於被動，那時你再投入十倍的人力財力都扭轉不了被動局麵。項毅中深諳這中間的利害關係，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把這班企業領導弄清爽，這樣等於改製成功了一半。
“對譚廠長他們幾個主要領導，市裏準備怎樣安排？這個問題很重要。最好是市裏明確行文，他們便也沒了後顧之憂。改製成功與否，全看他們的態度，離開了他們的支持，是不可能成功的。”項毅中道。
其實項毅中知道，這些問題是龍城市委市政府的事，但他意在順利收購龍城造紙廠，而孫曉民又是改製處置組組長，此前因收購原龍泉白酒廠，他已經深諳這中間的坎坎道道和操作技巧，有必要提醒這位老同學所要注意的事項。在這起事上，他們可謂捆在一塊的兩隻螞蚱，目的與利益是一致的。既然目的和利益一致，那就不存在著這些問題那些問題與自己有關無關。
孫曉民說：“這事我會向市委市政府反映，估計不是問題。以中國的國情，想要一步到位徹底改製不留尾巴是不可能的。”
項毅中忽然就笑了一下，說：“曉民，你猜坊間是怎樣評價這場國企改製的？改來改去弄得沒了飯碗的總是老百姓，領導換座廟還是當他的領導。”
孫曉民搖了下頭，說：“這個世界做出犧牲的總是大多數。我們是不是先進桑拿房洗澡？”
項毅中說：“好，洗澡。”
於是兩個人脫得赤條條地進了濕蒸房。
孫曉民道：“造紙廠的處置，我是絕對不容許出現原龍泉白酒廠後期事情的發生。這是龍城三大企業之一，盯著它的眼睛太多了。毅中你明白我的意思？”
項毅中點了點頭，說：“這我知道。曉民你想過沒有，相對說造紙廠的改製工作要比原龍泉白酒廠簡單些，因為職工隻是置換一下身份，飯碗沒有動他們的，這就最大限度維持了改製的穩定。對職工幹部來說，隻要他還有碗飯吃，就不會胡來一氣找你瞎鬧。對他們來說，折騰是無奈之舉。”
孫曉民看著項毅中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你的話有道理。上頭文件明確規定，國有工業企業改製之後，必須保持其工業性質，不得改弦易轍用於從事房地產開發等非工業用途，其用意即在如此。社會穩定才是最重要的。”
項毅中說：“所以，造紙廠的改製工作不會很困難，這你放心好了。對我和造紙廠來說，惟一存在的問題就是價格，而價格的協談隻局限於少數幾個人知道和參與，你好主導，我也好操作。如果操作方式得當，應該很容易按照我所開出的底價達成協議。”
孫曉民說：“具體還在你的操作方式方法，懂嗎？”
項毅中忙說：“這個我知道，我會做得不留任何痕跡和把柄的。”
孫曉民輕輕點了下頭：“這就行了。”
項毅中忽然想起那位廣東過來的老板，他現在肯定和個別廠領導搭上了關係，否則怎麼報告到孫曉民這兒來了，而自己和那些廠領導也局限於初交，並沒有實際性的接觸，雖說有孫曉民幫襯，誰知那位廣東老板已經使了什麼手段？項毅中感到，因為大意，自己在這件事上極有可能落後廣東老板半拍。心裏揣了這麼個事，人就難免有所表露。孫曉民覺察到了，問怎麼啦？項毅中便把情況說了。在項毅中說的時候，孫曉民表情平靜地聽著，完了點了點頭，說：“所以我讓你抓緊時間點。如果你有意這事，別的事情就往後撂一撂。”
項毅中說：“好的，我現在集中精力先把這件事搞定。”說這話時，項毅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後天就將競投的亥區政府舊址項目一事。對他來說，這兩件事同等重要，真要他兩者擇一，隻怕一時還難以取舍。現在這兩件事湊在一塊，讓他深感分身乏術。
從濕蒸房出來，手機鈴刺耳地響著。項毅中尚且把握不準是誰的手機在響，孫曉民提醒他接電話，笑著說是不是你哪位催你回去。項毅中笑說我還能有幾位？老同學你還不了解我？接了卻是閻樂康打來的。閻樂康道：“項總你的電話好難打呀，我這都是第五個了，是不是和小妹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