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毅中忍不住望一眼曾義平，想天地間是不是真的存在某種感應呢，要不自己才想到這上麵，曾義平就說到這上頭來了。他知道曾義平口中的估計一說肯定是大有因緣，說不準承辦賀天勇案那些人員中就有他的朋友。如今辦案，已沒有什麼機密可言了。中國的機密，那是對人而言的。項毅中哦了一聲，算是對曾義平的話做出了響應。他甚至有種感覺，因為閻樂康的原因，在賀天勇的案子上，曾義平極有可能動用他的關係，從而加速閻樂康陷入其中。
把曾義平送到家門口，項毅中將車開出一段路後停在一家已打烊的商場旁。他燃上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再重重地吐了出來，把眼睛緊緊地閉上。從這裏到範笑笑那兒十分鍾不到的路程，但項毅中卻不想去。因為昨天的事，去了也是過不好的。怎樣才能讓範笑笑改弦易轍？項毅中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有天範笑笑固執地生下這個孩子，他的家庭勢將大起變故。以汪麗的個性，是無法容忍他錯到這步的。項毅中覺得，這場以往得意的所謂愛情，現在看來，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自己也是，感情上一直把握得很好，從不輕易越度，這回卻把事情弄到這步，真是色迷心竅。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盡可能讓她改變主意流掉，可辦法在哪呢？項毅中對著窗外吐出一口長氣，慢慢睜開眼來，發現前麵有對情侶在繾綣。這會範笑笑在幹什麼呢？會不會因為自己讓她流掉而想不通，從而做出什麼糊塗事？從她那裏出來都有好幾個小時了，也不見她來電話，項毅中不禁生出擔心。
在項毅中心生忐忑時，像是讓他不用擔心似的，手機響了，範笑笑的電話來了。看著彩屏上的“龍彪”二字，項毅中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機輕輕地舉到耳朵邊。
“老公，你的事完了沒有？完了快點回來呀，我等著你。”
“我這就回來。你沒事吧？”
話一出口，項毅中自己都吃了一驚。不是決定不去她那兒的嘛，怎麼想都沒想就改變了主意？這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這時就聽範笑笑說：“我能有什麼事？老人家你咋啦？”
項毅中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怎能沒什麼，你的話好莫名其妙的。老公，你什麼事兒瞞著我？”
“真的沒什麼，我都在路上了，一會就回，還能有什麼呢。好了，就這樣吧。”
想著剛才在全然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改變主意，惟一的解釋就是範笑笑真真切切地走入了自己的感情世界。意識到這點，項毅中忍不住問自己：“真的嗎？這是真的嗎？”可他不敢肯定卻也不願否定。他把自己和她的往來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無一不是豐盈的，感情的，血肉的，生動得仿佛就在眼前。他再問自己：“你的心裏是不是真的揣著她放不下來？是不是？是也不是？”這樣還是不能給自己一個確定。項毅中看了下表，又過去二十多分鍾了，不想再在這事上自己問自己。她真真切切地走入了自己的感情世界也好，自己心裏揣著她放不下來也罷，總之這個懷上的東西必須流掉，拚著和她鬧翻也要流掉。這個決定是理智的決定，是不容更改的決定。
項毅中掏出鑰匙開了門，見客廳亮著燈，電視也開著，卻不見範笑笑，嘟噥說怎麼回事，人呢？範笑笑從門後閃出來，雙手捂住他的眼睛，咯咯笑道：“你的寶貝兒在這裏呢。怎麼就不懂得往回看？真是傻帽兒。”
項毅中反過來一把將範笑笑擁進懷裏，在她臉蛋上吻了吻，說：“好好的人兒不做，誰知道你像個小賊似的躲在門後。”
範笑笑就笑望著項毅中，說：“我小賊兒？那你是老賊兒了？老賊兒光顧小賊兒家，除了偷東西還想幹什麼？”
項毅中在她的耳朵根底下輕輕地說：“小賊兒你說呢？我還想幹什麼你應該清楚。小賊兒你說我還想幹什麼？”
“不知道不知道，誰知道你想幹什麼？”範笑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老賊兒想幹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什麼時候見過老賊兒幹過好事呀？我是沒見過，真的沒見過。”
項毅中笑嘻嘻地道：“你說你這小賊兒沒見過老賊兒幹過什麼好事，我且問你，老賊兒把小賊兒幹了，那是不是好事？”
範笑笑拍了項毅中一巴掌，呸道：“你真是流氓。”忽然感到胃底翻湧，知道又要嘔吐了，忙往衛生間跑去，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項毅中在範笑笑背上輕輕捶打著，期望減輕她的一點痛苦。看著這寶貝兒因嘔吐而變得扭曲的臉，像被什麼牽扯著似的，心一陣一陣兒地痛。他真不明白，在這件事情上，自己持如此強硬的反對態度，而她受的又是這樣的痛苦，怎麼還要固執己見？女人啊女人，說不清楚的女人！難道女人天生具有母愛的因子？否則怎能忍受男人所不能忍受的苦。項毅中忍不住深深地歎息一聲。
範笑笑敏感地抬起那張灰白的臉來，說：“老人家，怎麼啦？是不是我這樣子又讓你煩了？”
“你想到哪去了啊。”項毅中用麵巾紙替範笑笑擦拭著嘴巴上的汙穢物，說：“臉色都這樣了，很痛是吧？”
“老人家，你知道呀。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範笑笑喘著氣道，“否則為什麼叫十月懷胎呢。”
“也就是說這樣的苦要受十個月，十個月！後麵那三個月比現在更難受，肚子裏光孩子就有七八斤，加上羊水什麼的七七八八，少說也有十幾斤重吧？每天兜著那麼重的東西，對一個女人來說，那真是一種殘忍，想都不敢想，不敢想，我看你寶貝兒隻怕沒想過吧？”
“老人家你把它說得這麼恐怖，什麼意思啊？”
“很恐怖是吧？可事實真的是這樣，還有很多折磨人的麻煩事兒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要不哪天有空我陪你去醫院婦產科問問醫生得了。寶貝兒，我看你連起碼的心理準備都沒有，這可是個問題了，這樣不行的，對你……”
範笑笑打斷項毅中的話道：“別繞這麼大的一個圈子，也別嚇唬我，否則沒事都要被你嚇出事兒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說出那兩個字，我替你說出來好了，是不是要我流掉？流掉！”
項毅中平靜地看著她點點頭不說話。
範笑笑迎視著項毅中的目光，說：“我希望從今天起，咱們不要再在這事兒上扯來扯去，弄得兩人都不高興。你看剛才咱們不是好好的，現在你沒心情我也沒興趣，何必？兩個人一塊還不是圖個心情愉快，對不對？我知道你的擔心，怕孩子生下來後我以此做籌碼，跟你談條件什麼的，弄得你家庭不安寧。我這裏直說了，你除了‘傳經送寶’，這事兒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一個人生一個人養，算是給咱們的關係留下個紀念。有一天你厭倦了，離開這裏就是，不用留下任何東西，就好像這一切隻是一場夢。如果你還不放心，哪天我們去公證處，白紙黑字的，你大可安心了。”
範笑笑把話說到這步，項毅中便無言以答了。但他知道必須說點兒什麼，否則在範笑笑看來，自己真是不想負這個責，隻怕會讓她心裏不好受。人有時候需要的是對方的態度，這方麵女人尤其是。想想他說：“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擔心呀。你是我最愛的人，我能不擔心？在這個世界上，我都不擔心你還有誰來擔心你？”
“是吧？那咱這裏就說定了，以後再也不要提這事，像從前一樣好好過日子，啊！”
項毅中知道，在這麼大一件事情上他們沒法達成共識，他心理的障礙就無法消除，是不可能像從前一樣好好過日子的。原想說服她，現在倒被她逼得在這事上連提它的機會都沒了，心裏頭悶得那個不舒服呀，幾乎想這就摔門而去。他真的後悔今晚上來這了。今晚上再一次見證這寶貝兒的態度，也便讓他生出深深的憂患來。他幾乎想象生意場上一樣跟她談價讓她流掉，三十萬，五十萬，一百萬……想說出來，終是沒說。這個價一談，也就否定了他們的感情，也就沒了日後。他是愛她的，她也是愛他的，這點他異常清楚。
“時間不早了，休息吧。”他盡量把話說得平靜。
範笑笑敏銳地感覺到了，看著項毅中道：“老人家，你是不是對我的話有什麼想法？有想法說出來，別悶在心裏。我這人是講道理的，有理擺到桌麵上來。”
項毅中勉強笑了一下，說：“你這話的意思是我沒道理了？我好像沒欺負你吧？”
範笑笑搖搖頭：“你沒欺負我，但你的樣子告訴我，你很鬱悶。”
項毅中哦了一聲，說：“是吧？怎麼我沒覺得？寶貝兒，別胡思亂想了，我鬱悶什麼呀？真鬱悶也沒什麼，誰又能一輩子順順當當沒鬱悶的時候？你寶貝兒有沒有？肯定有，是不是？我知道老婆大人是關心我愛我，你怎麼就這麼好呢？唉，我感動呢，真的感動。都說好女人會讓男人幸福一輩子，我幸福呀。”
範笑笑複又把頭搖了搖，說：“行了行了，你老人家真是虛偽得要死。”俄而歎了口氣，說：“看來，在孩子的事上你的思想還沒通。也是，短時間要你接受很難，這我理解，凡事都有一個過程，何況這麼大的一件事。請你相信，我是真的很想要個孩子，日後決不會因為孩子跟你談條件，絕對不會。我知道現在講得再多也沒用，你也不會相信，可我說的全是內心話，內心話！我不願你因此鬱悶，老公，你一鬱悶我就難過。”
這番話聽得項毅中心中激起一陣強烈的震顫。在他倆交往以來，範笑笑從沒有這麼誠摯地對他說過，他甚至要懷疑自己在這件事上是不是頑冥過分了點。項毅中看了範笑笑一眼，暗忖兩個人的想法難以一致，隻好以後慢慢來了。但是，這寶貝兒的態度令他竟無法把握最終妥協的是誰。他心底深歎了口氣，感覺同範笑笑這種所謂的愛的關係要遠比柳真那種情人關係複雜得多。照理說，愛情的目的是為了快樂和新生，可現在他們因為一個將新生的性命不能快樂，難道歸咎於這個將新生的性命？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理智的決定，憑他倆這種關係，生一個非婚生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範笑笑的任性真的讓他感到很大的壓力。就算她剛才所言全部出自內心，難道就沒想過日後所要麵對的世俗？有時候世俗能活生生地殺死人。有一種說法，陷入愛河裏的女人最蠢。看來惟有以此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