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了，休息吧。”項毅中過去把她擁在懷裏輕輕拍了拍。
“是吧？”範笑笑端詳著他，說，“老人家真的沒事了？那些鬱悶就這麼沒了？那就笑一笑給我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沒事。”
項毅中微笑著在她臉上親了親，說睡吧。擁著這讓他說不清是愛還是無奈的寶貝兒往臥房走去。
上了床，範笑笑小鳥依人地縮在項毅中懷裏，說老人家你睡吧，明天還要去辛苦呢。項毅中說好，睡吧。他聞到她身上的氣息，跟汪麗的似乎有點兒不同，跟柳真的也不同。記得曾經在一個飯局上，大家扯到女人，有位就說女人盡管都是女人，每個女人身上的東西都一樣不缺，可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各有各的味，就像她們身上的氣味，沒有哪個是千篇一律的。懷裏的範笑笑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項毅中把握不住她是不是真睡了。他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奈，因為懷裏的女人所給他帶來的問題和麻煩。
許是想得太多的緣故，第二天早上醒來，有點兒頭重腳輕。看表已是八點，忙穿衣洗漱。範笑笑要給他忙早點，他說算了算了，來不及了。範笑笑很少見他這樣手忙腳亂，問他怎麼這樣急？項毅中說：“有個競投會馬上就開始了，太重要了，都等了大半年了。我總不能貪吃早點把這麼件大事給耽誤了。”
項毅中駕車先接了曾義平，再取道鬆江苑接了閻樂康，奔五一路亥區政府舊址而來。資水河東的亥區政府新樓正在裝修中，隻怕還要半載亥區政府才能搬入。也就是說今天項毅中他們三個競投中標後也得半年才能對亥區政府舊址進行拆除施工建設。
亥區政府舊址競投會將於上午十點半在區政府小會議室舉行，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九點。他們沒有去會議室，徑直去了區長許濤天辦公室隔壁的一間“脫衣間”，遠揚公司老板肖千萬已坐在那裏悠閑地抽著香煙。昨晚上曾義平就跟他約好的，九點鍾在這兒扯扯。當時肖千萬問什麼好事，曾義平故作神秘，說肖老板你絕對賺錢，到時候等著收錢就是了。肖千萬還要問，曾義平說九點呀，準時九點。這事就你肖老板知道，高老板那裏暫時不要讓他知道啊。
三人進了“脫衣間”，走在最後麵的項毅中輕輕把門掩上了。肖千萬站起來招呼，曾義平就為項毅中做了介紹。肖千萬主動握著項毅中的手，連說久仰。項毅中竟看不出他是真久仰還是客氣。都是台麵上走的，假的都能把它弄得真的一般。項毅中也不管那麼多，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今天的目的在競投亥區政府舊址，其他的都不重要。
像對付劉巧英一樣，還是由曾義平打頭陣。在曾義平介紹他們三家聯盟競投亥區政府舊址時，閻樂康半閉著眼睛坐在那裏低頭喝茶想著什麼，項毅中忍不住就想，競投後他硬要拽著他簽訂股份轉讓合同怎麼辦？對閻樂康來說，他現在是風聲鶴唳，隻想早早把股份轉出去，轉讓金入兜為安。項毅中甚至想，如果不是舍不下亥區政府舊址這塊即將到手的肥肉，閻樂康也許早就躲起來了。對中國的民營企業家來說，公司的生存與發展總是依附在官場上某些權力人物身上，可官場上的權力就像市場上的財富處在一種不確定的流動狀態，財富、權力都不是永恒的，一旦依附的那個人東窗事發或離開那個位置，前者給企業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後者還有個緩衝地帶，可以慢慢另結新的人脈關係網。所以，中國的民營企業家離不開官場的庇護，可他們又不想過深地卷入官場的旋渦，弄得他們左右不是，無法預計和掌握自身的安危及公司的命運。
在曾義平說話時，肖千萬一邊抽煙喝茶，一邊靜靜地聽著，情形沒有太多的吃驚，待到曾義平說完了，望了一眼閻樂康和項毅中，說：“三位當知道你們這麼做是什麼性質？如果我答應你們的要求，就是競買人密謀串通，接下來的競投是無效的，你們競投成功也是無效的。”
項毅中倒是沒料到這位肖總會如此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聽曾義平笑道：“我知道肖老板是法律係的高材生，我們坐在這裏呢隻是憑朋友私情談生意。肖老板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們不找高老板找你，就因為咱們是朋友，我們不能讓朋友吃虧，是不是？”
肖千萬說：“可我和高老板是盟友更是朋友。”
項毅中道：“大家為某一目的與利益共同走到一起，或多或少都有這樣那樣的交情，這是肯定的。但是，肖老板是不是考慮到，在競投結果難料的情況下，先把這二百萬抓到手裏才不失為一種最明智的辦法。法律告訴我們的是怎樣做個明白人，現實的人，這點肖總自是懂得的了。”
肖千萬扭頭望著項毅中，笑了笑說：“項總是不是在提醒我，我放棄競投收下你們二百萬就是個明白人，否則就是糊塗甚至冥頑不靈？”
“哪裏呀。”項毅中雙手連擺，“我項某人再怎麼也不敢到你肖總跟前托大。我是要提醒諸位，時間有限，大家爽快點兒。”
肖千萬又是一笑，伸出三根手指頭，說：“那好，再加一百萬，三百萬。”
項毅中和曾義平對視了一下，再斜眼望著閻樂康。兩人顯然沒想到對方會加價，皆都明顯地愣了下。這會兒“脫衣間”裏就顯得格外地寂靜。看肖千萬時，他悠悠地喝茶，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項毅中就覺得這人是個人物了。
曾義平和閻樂康、項毅中對了一下眼風，豎起二根指頭，再把五指一展一縮，說：“二百五十萬。”
肖千萬微笑著，舉杯啜了口茶，把杯子輕輕往下放，接近茶幾時忽然加速一夯，說：“好，二百五十萬。”
總算掃除了最後一道障礙！項毅中對著牆壁吐出一口長氣。抬腕看表，再過八分鍾就是十點，競投會很快就開始了。他說我們去會議室吧。曾義平率先站起把門拉開走了出去。尾隨閻樂康身後的項毅中回頭見肖千萬仍舊坐在那兒沒動，欲要招呼他一塊走，猛可醒悟到什麼，便沒了動作。肖千萬知道他意思似的，衝著他微微一點頭，優雅地把手揚了揚。項毅中回應地點點頭，走出來時隨手輕輕地把門拉上。
競投會由許濤天主持，幾位區委常委和政府領導端坐在台上，競投人則坐在台下，情形跟他們以往開會沒啥區別。項毅中他們找了位置挨著坐下，這樣便於競投中萬一碰到什麼情況好商量。參加競投者都是兩個一夥，熟悉的彼此點頭招呼。當項毅中的目光與台上許濤天的眼睛相遇時，彼此會意地頷首點頭。在小姐發競價牌時，項毅中發現，有好幾位競投人在焦急地撥打著電話，像是被追急了的猴子在上躥下跳，不用猜是他們策反工作的效果。他四下張望，並不見肖千萬，也不見劉巧英，人便釋然了。
競投會開始了。先是由一位副區長告知競投人在競投過程中所要注意的事項，接著鼓吹了一通亥區政府舊址現有的商業價值和潛在的商業價值。其實這些亥區政府招商辦在媒體上打廣告時早已說了，項毅中都能張口背出來。項毅中發現，這當口那幾位撥打電話的競投者差不多已離去，就剩一位遠遠地坐在一隅。接下來許濤天對亥區政府舊址開價，他開出的價位是一千九百八十萬。他的話音剛落，有人報出兩千萬。跟著有人報出兩千一百萬。又有人報出兩千兩百萬。項毅中覺得這樣下去容易把價位抬得超出他們的估計範圍，就把擔心說了，建議采取跳價的方式壓製競投對手。曾義平點頭說好，舉起號牌報出兩千六百萬，果然沒有人馬上跟進。項毅中看到剛才那些報價者從各個方向朝他們望，有的低聲嘰咕著，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肯定同他們相關。
台上的許濤天大聲問還有沒有人跟價？問第二遍還是無人應聲，似乎別的競投者紛紛偃旗息鼓了。項毅中知道，隻要許濤天再問一遍，亥區政府舊址就算被他們買下了。這時候場內電視台的記者紛紛湧過來，把鏡頭對準了他們三個。許濤天在一、二、三、四、五地喊，喊到八時，他們左手邊的前兩排有人舉起號牌報出二千八百萬。記者馬上掉轉鏡頭對準這匹橫裏跳出來的黑馬。曾義平和項、閻對視了一下眼風，在許濤天即將喊九時舉起號牌報出三千萬。項毅中就發現，剛才報出兩千八百萬的人似乎不輕意地扭過頭來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他的這個動作不禁讓項毅中起了擔憂，這人隻怕要跟他們較真了。耗費了這麼多金錢和精力，怎麼還藏著這麼個硬點子？項毅中忍不住望了台上的許濤天一眼。這時許濤天已喊到九，項毅中感到心都堵住了嗓子眼，不知道那人還跟不跟進。
“十——亥區政府舊址為196號牌標得。”許濤天大聲宣布。
項毅中長長地舒了口氣，也就覺得剛才未免緊張了，要知距他們當初估計的競標底價還差六百萬呢。看來，置身這種場合，你不投入都不行。見記者向他們湧來，項毅中便要離去，卻見兩位檢察官出現在門口，懵了一下馬上又清醒過來，拿眼去看身旁的閻樂康，他的臉色灰白的，顯然知道兩位檢察官是衝他來的。
兩位檢察官徑直走到閻樂康麵前，出示了執法證，說：“我們是龍城市檢察院反貪局的，你是撈刀房地產公司董事長閻樂康？因你涉嫌行賄，請你配合我們調查，跟我們走一趟。”
在眾人驚愕中，閻樂康被兩位檢察官帶走了。
項毅中愣在那裏，想著事情未免突然了。競投一完檢察官就出現，明擺著有人通風報信，兩者之間甚至存在著某種默契，否則世上哪有這樣巧合的事？他拿眼去看曾義平，曾義平神情泰然地目送被帶走的閻樂康，似乎一切盡在意料中。
對商場和官場中的坎坎道道，項毅中是太清楚了，這回閻樂康能不能躲過暗礁險灘，他竟沒法把握。他真切地慨歎，商場如官場，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