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說：“我想爸爸。”
雨小風的某根弦竟一下被觸動了，歎了口氣說：“睡吧，聽話。明天還要上課呢。”和衣陪著女兒躺下，隨手掐滅床頭燈，房間與窗外的夜色連成一片。她感到身下的床總睡不踏實，窗外的深夜有個旋渦要把她吸走似的，人有些害怕，忍不住把女兒抱緊了。
這晚上雨小風失眠了。男人的感情，身體，金錢，時間，都給了另一個與他本來毫不相幹的女人，時間上應該是自己離開長順進入九龍公司吧。都這麼久的時間了，自己竟不得而知，真是蠢到家了。自己一心一意打拚，隻為了這個家過得更好，誰知反而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問題。後來雨小風竟莫名地去揣想那個女人的模樣，卻怎麼也想象不真切。這時聽到女兒在喊媽咪爸爸，她開了燈，看著身邊熟睡的女兒，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來，今晚上和男人的爭吵，使女兒都不得輕鬆。女兒這麼小就有了焦慮，真對不起她。她複又歎了口氣，把燈熄了，要自己什麼也別去想，可哪做得到。對女人來說，一個家庭都沒有一份踏實的愛了，她還能不去想？
第二天早上，鄒小慶像往常一樣送女兒去學校。雨小風坐在公司辦公室，無心做事。好在今天也沒有具體的事要忙，一般的事就交手下去做了。也不知怎的就想到表妹來，她死心塌地地跟著項毅中廝混了這麼久，現在又鐵了心似的要替他生孩子，這個孩子是能隨隨便便生的嗎？真不知她是怎樣想的？雨小風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感情已經成了一條惡性循環的鏈子，把人折磨著。表妹現在的日子，恐怕不會比自己輕鬆。她現在到底在哪呢？是離開了這個城市，還是待在這個城市的某一隅？又想表妹肯定想不到她家庭遭此變故。
正自這般想著，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子。想想她還是接了。沒想到是表妹打來的。雨小風問表妹現在哪兒？範笑笑不答她在哪裏，說：“是不是他把一切情況都跟你講了。”
雨小風道：“咱們見麵說好嗎？你是個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我想，這麼大的一件事，是該把它考慮得周詳點兒，我呢也有點事情想跟你扯扯。”
範笑笑略一沉吟說：“要考慮的我都考慮了……”
“怎麼，連我都不見啊？不談你的事談談我的事不行嗎？”
“那好，咱們在斯大林路孟婆茶樓見吧。”
雨小風驅車趕到的時候，表妹還未到，她要了杯招牌茶孟婆茶。喝了一口，倒也別有一番口味。想著孟婆茶這名字未免有點兒怪，又似乎在哪聽說過。猛然想起這不就是酆都特產吧。酆都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都。也就想起著名的善書《玉曆寶鈔》，裏麵的孟婆茶是給將要投生的鬼們喝的，其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忘記前生。隻是，把陰間的孟婆茶搬到陽間來作為特產給大活人喝，從酆都開到龍城，真不知是什麼道理了。扭頭看喝茶的客人，或小聲交談，或獨個品嚐，看樣子誰也不知道這孟婆茶的來曆。如果喝了孟婆茶能夠忘掉昨夜發生的事，雨小風真的願意坐在這兒喝上三五天。
範笑笑來了。雨小風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狀態不怎麼好。想想也是，這麼大的一件事，和項毅中又存在如此大的分歧，哪能輕鬆？看範笑笑想也沒想就要了杯孟婆茶，猜她大概不知道這孟婆茶的來龍去脈吧，否則還會約自己來這兒？
“是他要你找我的？”喝著茶範笑笑問。
雨小風不去回答是不是項毅中讓她找的，啜了口茶看著她說：“你很愛他是吧？你認為女人愛男人最好的證明就是給他生個孩子，是不是？”
範笑笑點點頭：“我自己也特別想要個孩子。”
“你是自己想要個孩子，還是因為他才想要個孩子？”
“兩者都有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是因為他才想要個孩子了，說到底還是愛吧。你想過你這場愛會有結果嗎？”
“想過。也許什麼都不會有。”
“就算什麼都不會有，你還是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因為你對他所謂的愛，對吧？”
範笑笑頷首點頭。
雨小風歎了口氣，說：“我承認你的愛是純潔的、真誠的，可是，你想過你的行為在他看來是什麼？他會認為你打從一開始就心懷企圖，想拿孩子要挾他。一旦他這樣認為，以後的感情就是個問題了。再說了，現在的所謂成功人士，自有他們的一套感情規則，一旦過了他們的底線，就會抽身而退，那時候所有的事情就得你一個人兜著。這種事情是你一個人兜得起的？你也許早想好了，大不了自己養，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們這兒先不算養個孩子的經濟賬，可你想過這個孩子對你以後的感情生活所帶來的是什麼影響？說得不好聽點，你一輩子會因為這一步而給毀了。而這事兒一旦被舅舅、舅媽知道，兩位老人家肯定沒法接受，對他們是個怎樣的打擊？別犯傻了，現實點兒實際點兒。”
不想範笑笑淡然道：“這些我都想過。”
雨小風忍不住說：“真的想明白了是吧？想明白了你還去犯這個傻？”
範笑笑說：“傻就傻吧，傻人總得有人來做吧。”
雨小風喝了口茶，定定地看著表妹，歎著氣說：“看來你不是真的想明白了，你是陷入對他的感情裏無法自拔。感情？感情！”她沉重地搖搖頭，又說：“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了。現在的感情、現在的婚姻都不用想明天了，也沒有明天，上午都不用想下午，更甭說晚上了。”
範笑笑吃驚地望著雨小風，說：“表姐，你怎麼啦？”
雨小風便也驚覺自己未免情緒化了點兒，看著表妹卻又不想說了。雖說是表姐妹，誰又願把自己的傷處暴露給人看？表妹現在的事兒，如非萬不得已項毅中會說給她聽？範笑笑再問，表姐你咋了？雨小風隻是把頭搖了搖，她真的不想說。剛才還在說表妹感情上的不是，這會又把昨晚上的事拎起來，有什麼意思？讓表妹怎麼想？表妹癡於情，自己被男人辜負了情，情呀情，似乎誰都被情所傷為情所苦。日子是好了，哪知生活卻變得更複雜了。
“我說表姐，是不是因為表姐夫的事呀？”範笑笑問。
“你怎麼知道？”雨小風吃驚地看著表妹反問道。
喝了口茶，雨小風暗自把表妹的話反複咀嚼，似乎她早有所知道。表妹知道男人有外遇，在她麵前竟隻字不提，雨小風口上不說，心裏頭萬分不滿了，怎麼說自己也是她表姐啊。隻是再往裏一想，表妹告訴自己又怎樣呢，隻不過把昨晚上的事往前提了提。也許表妹認為，那樣做的話豈不是把她好端端的一個家庭給攪壞了。這般一想，心頭藏著的不快便也釋然了。
範笑笑道：“偶然兩次看見表姐夫和一個女的一塊，當時隻當他們是同事什麼的，未敢往深裏想，便也沒同表姐你說。”
雨小風搖搖頭，說：“我知道你的苦心，謝謝你了。”
範笑笑很想追問，看表姐的樣子似乎不想說，再說這類事說起來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她所要知道的是表姐在這事上的態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等著表姐夫幡然悔悟，抑或離婚？離婚！應該還不至於吧。想想她說：“現在的男人，幾個不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哦，不是，是吃著碗裏的，還要吃著鍋裏的，美其名曰家中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這已是一種潮流了，一種勢不可當的潮流……”猛然想起自己便是這股潮流者，後麵的話便戛然而止。
雨小風歎了口氣道：“我現在也不想想得太多，就看他怎樣做了。如果他能改邪歸正，與過去一刀兩斷，好好地過日子，我還是能接受他的。就為佳佳，我也得接受他。真離了，佳佳就太慘了，她童年的夢肯定得破碎。如你說的，這已經是一種潮流了，你隻能放下，看開些，看開些。”
範笑笑這會的心裏複雜極了，表姐的話觸動了她，因為表姐和表姐夫之間有了佳佳，他們的關係已轉化為一種親情，所以表姐能夠原諒表姐夫的過錯；項毅中他也有了兒子，他的妻子肯定因為兒子的緣故能夠原諒他的錯誤。自己把愛當做生命，豈非還不敵這份親情？範笑笑感覺一種最寶貴的東西被人甩到垃圾桶裏去了，深切地感到某種殘酷。但表姐的話又讓她思想開了，把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自己和項毅中之間的關係不也就轉換成一種親情了嗎？如此一想，範笑笑更加堅定了自己把孩子生下來的想法。
“表姐這樣想，那是最好不過。”範笑笑附和著道。
“不這樣想又怎樣想？對我來說，男人哪兒都是男人，可對佳佳來說就隻有他這個父親了。再說了，現在的男人還不是這麼回事。”雨小風無奈地說。心裏想著昨晚上和鄒小慶的爭吵，把女兒都給傷害了。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當著女兒的麵和他吵，當時怎麼就沒想到要避開女兒呢？
一會兒雨小風又說：“你的事還是慎重考慮考慮吧，這事兒太大了，真的太大了，甚至遠比我現在發生的事情還要大。女人的一生，緊要關頭就那麼一步，這一步踏錯了，一輩子便沒了，啊！”
與表妹分手後，雨小風並沒有馬上回公司，駕駛著奧迪在街上轉悠。她感到，今天跟表妹說了那麼多，隻怕還是難以讓她改變主意。愛情是女人的信仰，女人的惟一，這些原本不是問題的問題在今天看來卻成了問題，自己是，表妹也是。街上人來人往，一個個急匆匆地擦肩而過，也不知他們中間有多少人的愛情、婚姻、家庭出了問題，有多少人受到無辜的傷害，又有多少人是愛情、婚姻、家庭的殺手，可他們在人前還是把自己包裹成沒事一般。也許到了晚上，或在某一角落，那些存在著的問題一個個又將鮮活起來。那些見不得陽光的欲望隻待夜幕降臨便又放肆地橫掃一切。記得一位作家說過，黑暗中的愛情，從來就是悲劇。這道理表妹怎麼就不懂呢？還有鄒小慶。表妹是因為所謂的愛情，鄒小慶是因為愛情還是貪圖感官刺激，目前她暫且不得而知。對她來說，不管哪種，都是對她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