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上鄒小慶沒有外出，撂在桌上的手機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響都不響一下。雨小風自是知道，這是鄒小慶今天的安排，也不知道他找的什麼借口暫時讓那個女人不來打擾。一切都是暫時的，她不相信男人能夠這麼幹淨利落地把事情搞定。這種事情哪是你想退出就馬上能抽身而退的。佳佳似乎還未從昨晚上的陰影中走出來，很少說話，家裏就充斥著一種沉悶的冷寂，一點人氣都沒有，哪裏像個家。在雨小風想來，男人應該主動跟她說點什麼，以緩和這份冷寂，也是對昨夜的事表示歉意，或開誠布公地跟她談談，但他什麼也不說，似乎還想看她是個什麼態度。雨小風坐在電視機前，心便開始慢慢地冷，冷，冷。當佳佳做完了作業，她拉著她走進了昨晚上的客房。鄒小慶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做，明顯地愣了一下，雨小風也不管他。她覺得他不是個男人，根本就沒有改邪歸正的意思，甚至覺得今天在表妹跟前對他的期望簡直就是滑稽。
躺在床上，自然是睡不下，總感到胸腔悶著團什麼，不順暢。生活逆轉而下變得這樣，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如非女兒躺在一側，她真的想大哭一場，但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女兒感覺到了，說媽咪你怎麼哭了？也許沒有太大的把握，黑夜中一隻小手往她臉上摸索。雨小風忙用被子把眼淚擦幹了，口裏說沒有沒有。
女兒就問：“媽咪不跟爸爸睡一塊，是不是媽咪不喜歡爸爸了？”
這麼個簡單的問題竟讓雨小風不知怎樣作答。以現在情況，她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想想她說：“媽咪這兩天心情不好，隻想和佳佳睡。”
女兒說：“媽咪心情不好，一定是昨晚上和爸爸吵架，是不是爸爸欺負媽咪了？”
雨小風說：“媽咪和爸爸不是吵架，是在一些問題上有不同的意見，就像你和你同學，在某道習題上都認為自己是對的。”
女兒說：“那媽咪對還是爸爸對？如果是爸爸錯了，我要他聽媽咪的，要是媽咪錯了，那就得聽爸爸的。”
這些事情哪是一個對和錯能夠說清楚的，就算說得清楚她也不會跟女兒去說。雨小風暗自搖頭，她真的不知道怎樣回答女兒了。女兒見她不吱聲，就不停地追問誰對誰錯。雨小風隻好再次就著前麵的比喻說：“當你和你的同學在某道習題上都認為自己對時，隻有讓老師來裁判，對不對？爸媽沒有老師，不知道到底誰對誰錯。”
女兒說：“那就由佳佳做爸爸和媽咪的老師，來裁判誰對誰錯，好不好？”
雨小風說：“佳佳現在還小，還分辨不出大人誰對誰錯。好，睡吧，等你長大了就知道誰對誰錯了。”
不想女兒說：“一定是爸爸錯了。”
雨小風忍不住問：“為什麼？”
女兒說：“媽咪哭了，一定是受了委屈才哭的。男子漢是不能欺負女人的。”
雨小風忍不住緊緊抱住女兒，淚水止不住地流。她內心深處本來最軟弱的部分，因女兒的話生出一陣一陣特別的感受，甚至讓她無法弄清楚是甜蜜還是酸楚。
女兒說：“媽咪，你別哭，我去找爸爸，要他向你認錯道歉。”
女兒要下床去，雨小風不準，說：“爸爸已經睡了，就別打擾他了。好孩子不打擾大人休息的。”她想女兒真去了，鄒小慶還隻當是自己攛掇的。一旦他有了這個想法，說不準事情會變得複雜。對雨小風來說，她現在需要看清男人的態度，以便確定自己的走向。如果他無法收心，想繼續玩吃著碗裏的同時還不忘偷吃鍋裏的把戲，讓她連起碼的一份踏實的愛都沒有，她也隻好長痛不如短痛了。現在這個社會，誰離了誰還不是照樣過日子，隻是害了女兒。
翌日上班沒多久，項毅中來到她辦公室。雨小風明白他的來意，倒上茶後說：“昨天我同她碰麵談了，我說了很多，但我沒法說服她。我甚至提醒她這樣做有可能毀了她後半生的幸福，有可能連你們現有的這段感情都將失去。她說她真的特想有個孩子，絕對沒有拿孩子要挾你的意思。我能確定的是她對你的感情是純真的。”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應該說，一個女孩子要走到這步需要很大的勇氣。”
項毅中蹙著眉頭喝了口茶，看著雨小風搖頭道：“我都不知道怎樣看待她這份所謂純真的感情，隻感到她任性，太不替我想了。她這樣做，隻會把事情弄得複雜化，於她於我都無益。真正的感情，在這號事上彼此必須有個統一的認識才是。她這是什麼？”項毅中複又搖頭。
雨小風不由自主地想到鄒小慶來，就想這些男人當初得意自己的豔遇時，可曾想到今日的麻煩？男人呀男人，怎麼就不誓將愛情進行到底了？感情的代價曆來是最重的，有的窮其一生都不得解脫，表妹真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項毅中這一輩子都甭想安寧了。鄒小慶的事現在暴露了，他肯定不得輕鬆，也不知在他的哥們跟前和那女的麵前是副什麼嘴臉？雨小風猛然就感到，這些男人實在是可憐又可恨，既然扛不起，那就碰都不要去碰，貪一時的感官刺激，把自己弄得苦楚不堪，何必作賤自己啊？項毅中的樣子，竟讓雨小風生出一陣陣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快意。
這時就聽項毅中道：“她現在住在哪兒？我去找她談談。”
雨小風說：“我也不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我們約好在茶樓碰麵。項總應該明白，她既然成心避你，就連我都在她的防範範圍之內。真要見她，恐怕得等她啥時候腦子轉過彎來。”
項毅中苦笑一聲，說：“你們是表姐妹，還不知道她的個性？她的腦子是那麼容易自動轉過來的？這樣吧，你把她的電話告訴我。”
雨小風笑了一下，笑得有點牽強。
兩人再在這事上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項毅中走了。雨小風坐在辦公室裏，想著男人，想著項毅中，再想想自己和表妹現今的情況。男人似乎天生具有貓的屬性的一麵，老是尋找機會偷腥，而又不願為自己的偷吃埋單。而女人總是一廂情願地相信愛情，把愛情當做女人的惟一，為了情，女人希望男人對她們好，但好的標準則是情與性的統一，以致陷入一份沒有任何前景和承諾的愛裏，被男人用舊才懂得愛情不過春夢一場。男人卻很快把他對你的傷害拋到了腦後，賊眼珠子又開始在茫茫人海中追逐另一個願意跟他發生一段婚外情的女人。這個女人也許像表妹一樣癡，男人免不了又將得意他的魅力；也許碰著個招之即來揮之則去，隻有性沒有愛的女人。對於圍城裏的女人，似乎有這一天就抓住這一天，別想那麼遠那麼深。盡管你心有不甘，可這已是一種潮流，你沒有任何辦法。其實在你領取那紙憑證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婚姻是紙糊的。說得再明白些，因為男人是偷腥的貓，做女人不要太把婚姻當回事，太把感情當回事，太當回事吃虧的是自己。雨小風這麼想著的時候，深刻地感到做女人的悲哀和無奈，弄不清楚到底是世界歪了，還是自己把世界想歪了。
手機響了，響了好幾聲雨小風才接了，沒想到是範笑笑打來的。她猜測多半是項毅中給表妹去了電話，兩人意見不一，令表妹有情緒吧。果然就聽表妹道：“他剛才給我電話，約我碰麵，被我拒絕了。一碰麵，談的還不是要我流掉。我說有什麼事電話裏說。他勸我不要任性，勸我冷靜。我說我現在很冷靜，孩子我不會流掉，一定要把他生下來，我絕對不會用孩子要挾他談什麼條件，讓他放一萬個心，我自己生自己養。唉，他怎麼就不相信我的話呢，表姐？”
雨小風不想在這事上再多說什麼——昨天她已經講得夠多的了，她甚至有些後悔夾在他們中間。有天舅舅、舅媽知道了，少不得斥責她。她淡淡地說：“你能夠為你自己所做的決定負責就行了。”
範笑笑顯然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冷淡，哦了一聲道：“表姐，你怎麼啦？”
“沒什麼，隻是提醒你罷了。”她說。
“表姐。”範笑笑沉吟片刻，說：“這裏我就跟你實說了。我愛他，真的愛他，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夠跟他廝守一生，隻有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的期望才有可能變成現實，因為孩子是他的血肉，是我的血肉，我們就有了共同的牽掛。表姐你說對吧？”
對這位表妹的話，雨小風一點也不吃驚，她能跟自己把話說到這步，除了信任，還得有勇氣，但卻叫她不知怎樣作答。她不能說對一類的話，那樣豈不等於支持她？她的身份不容許她在這種事上支持她。她也不便作出否定，對一個陷入自己情感設計中的女人，任何不同的意見在她那裏都沒意義。
下班回到家裏，女兒回來了，卻不見鄒小慶。女兒告訴她，爸爸接了一個電話後出去了。雨小風猜他多半是見那女人去了吧，心裏頭便鯁著團什麼，怎麼也沒法順暢。吃過晚飯，在沙發上坐了會兒，那種感覺兀自無法消除，便想到外頭走走，帶著女兒駕車來到烈士公園。
入夜的公園漫步的人多得不得了，置身人群裏的雨小風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失落。也不知是哪根弦作怪，她忽然就想，會不會像前兩天的晚上在這兒碰著男人和那個女的呢？眼睛就留意起周圍的人來。女兒見了，問她找誰？是不是找爸爸？雨小風自是矢口否認，卻暗忖連女兒都看出來了，自己這個狀態可真的不行。
回到家裏已是將近十點，鄒小慶還沒回來，也不知在何處鶯歌燕舞。大概到了淩晨一點，從客廳傳來的響聲和亮起的燈光知道男人回來了，驚醒過來的雨小風心裏慢慢地變得不平靜了，隨之隱隱地痛。看來男人是不想回頭，要在這個欲望化的社會隨波逐流地放縱他的欲望。她想是不是這就過去跟男人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規勸他就此打住，可這有用嗎？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不會想？利害肯定是想到的，想到了卻還管不住自己，她的規勸又有何用？
沒多久客廳的燈光熄了，黑夜裏雨小風抱緊了女兒，慨歎自己婚姻不幸的同時，揪心女兒將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