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毅中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孫曉民打電話。許濤天的事是不是直接找鍾副省長，他覺得還是聽聽孫曉民的意見，如果他能夠從中斡旋，那是最好不過的事。在他看來，鍾副省長這層關係非到萬不得已才動用。再者安置房工程第一期即將竣工入住，他想就入住儀式跟他商量商量，征求征求他的意見。
項毅中用手機撥打孫曉民手機。他可不想打他辦公室的電話，處在孫曉民這一身份，幾時在辦公室呆著？還不是這兒視察那裏指示。再說手機可以看到來電，如無特殊情況，他的電話孫曉民是會接的。
“什麼好事啊項總？”孫曉民那頭輕鬆地說。
項毅中就知道他這會沒什麼事，便邀他去望雲山莊喝茶。孫曉民沉吟片刻說他正好有點兒事情要跟他扯扯。兩人就約好望雲山莊見。
項毅中不敢拖拉，出門趕往望雲山莊。雖說是好朋友，可自己畢竟是商賈，在這個官本位國度裏，雙方地位的懸殊不言而喻。堂堂省會常務副市長，也算位顯權重，他一邀便應，這分情誼已是萬分難得的了，總不能讓人家坐在那裏恭候自己。但在臨出門時想起昨晚上的事，打通了財務室電話，讓他們在自己指定的銀行卡號上打筆款子過去，完了告訴他。
望雲山莊就在酉區龍水河東的一座小山上，在這個動不動就歸真返璞的年代，小山早兩年被一個新加坡商人租了下來，修建了不少古色古香的別墅，半月前全方位開放營業，成了龍城新貴的去處。裏麵也有類似天河洗浴廣場成功人士商務服務中心提供的服務項目，隻不過要比天河洗浴廣場更高級。這年頭，隻要帶有娛樂性的項目，總少不了女色。“娛”字旁邊是女，娛樂自然少不了女人的摻和，古人造字，真是講究它的形聲意境。因應酬項毅中上個禮拜去過一次，鬱鬱蔥蔥倒也一派旖旎的自然風光，在龍城這座現代都市裏，大有風景這邊獨好的味道。
項毅中把車停在一棟古宅式別墅前，小姐把他引至一間包廂，窗前是一株叫不出名的古樹。稍後孫曉民便來了。在與孫曉民握手時，項毅中忍不住玩笑道：“總算把咱孫大市長盼來啦。”項毅中口中的大字，意在提醒孫曉民今非昔比。
孫曉民哪裏聽不出來，笑了笑，說：“去你的吧。”
小姐上來，抬手之間送過微微幽香。幽香過後，兩人麵前就有了一杯香茗。茶是好茶，但比茶樓裏的價錢就翻了個筋鬥，好在來這裏的人誰都明白喝的是身份，就像去五星級酒店吃飯，吃的是種享受。項毅中想著先把事情說了，待會再活動活動。不想孫曉民先他開腔：“知道吧，跟你一塊競投亥區政府舊址項目那位合作夥伴閻什麼被判了五年零六個月。”
兩個月前賀天勇的案子移異地審判，稍後閻樂康等附案在龍城市中院開庭審判。項毅中對賀案並不關切，對閻案也不上心，在他想來，賀天勇再怎樣，同自己沒有關係，而閻樂康這種行賄案算不了什麼，就算判也不過判個年把兩年，同時來個緩刑什麼的，還不是等於沒判，萬沒想到這一判竟是五年多。法律上雖說行賄與受賄同罪，但真正同罪判處的尚無先例，就是對行賄者判刑的也是微乎其微。倘使真的循律去判，中國大大小小的商人都夠判刑入監了。項毅中馬上聯想到曾義平來，那天閻樂康被檢察院帶走的場麵在腦子裏開始複活。
“怎麼會是這樣？”他搖了搖頭。
孫曉民慢悠悠地喝他的茶。項毅中知道結果就行了，他無需對項毅中這話做什麼響應。
“賀天勇呢？”項毅中問。
“無期徒刑。”孫曉民答道。
對一個貪汙受賄上千萬的貪官判處無期倒不存在量刑過重，按照《憲法》去判，槍斃幾次都嫌不夠。因為本身的原因，項毅中對這類貪官東窗事發後的結局耳聞目睹得多了，人都差不多麻木了。他為閻樂康的不幸深深地歎了口氣，同時也有某種踏實感。
“沒想到這回司法機關的辦事效率這麼高！”項毅中的內心又起了慨歎。
“有些事情你知道就是。社會問題很多，但社會一天一天在進步，卻也是事實。”孫曉民說這話時，神情語氣淡然。
這時項毅中手機響了，是財會室打來的，說已按他的要求在他指定的銀行卡上把款打了過去。項毅中說聲知道了，關了手機。他點燃了根雪茄，把許濤天找他的事說了，然後靜靜地看著孫曉民等他的意見。
孫曉民沉思有頃，說：“我進常委的正式任命書尚未下來，在這當口不便說什麼，真要改變市委一些領導的意見，隻能讓老板出麵招呼。這事兒就在這幾天會研究，你得抓緊點時間。”
孫曉民這麼一說，接下來項毅中所要做的是怎樣由鍾副省長出麵把事情搞定。他估計這不是問題，隻是一個操作的方式。堂堂一個常務副省長，要隨手拉一個小小區長一把，那還不是小菜一碟，一句話的事。
項毅中再把安置房入住儀式的一些想法談了，孫曉民建議他抓住這個機會大造聲勢，提高社會聲譽。他的想法跟項毅中很吻合。當初項毅中因響應米書記的“住不起，一萬多元一平方米”，才有戌區南河開發區安置房的產生，也因此得到了米書記的高度讚揚，現在第一期竣工入住，一定要邀米書記為儀式剪彩。官場的眼睛總是向上看的，接下來各級領導為了表示自己是多麼的緊跟米書記，少不得會有動作跟來。孫曉民告訴他，年後人大就將換屆，有了這番運作，競選省人大代表應該不是問題。在這事上鍾副省長也跟他說過。在中國，成功的企業家總是和政治緊密地相連，都有個政治身份，但他想著的是全國人大代表而不是什麼省人大代表。
這時孫曉民哦了一聲說：“知道吧，鄧成名他們把夏心洋省長告上了省高院。”
鄧成名等起訴醜區政府，法庭上被告醜區政府拿出省政府的征地批文，因而鄧成名他們敗訴。鄧成名他們遂向省政府提請對北山村土地征用批複進行複議，遭到省政府拒絕之後，他們整理了北山村非法征地的各種材料，竟向國務院法製辦行政複議司申請裁決，請求徹查此事。行政複議司一位負責人遂趕到龍城，在北山村實地調查。他說北山村的這類申請，在全國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解釋說，隻有對省政府決定的結果不滿，才有必要向國務院申請裁決。接受調查的村民得知原委後，都表示並不想推翻省政府的決定結果。在項毅中想來，北山村征地的事應該到此結束了，沒想到鄧成名他們忽然又向省高級人民法院上訴，項毅中望著孫曉民就不知說什麼好了。
想著鄧成名的冥頑不靈，項毅中不禁搖頭。
“農民告省長，這在中國恐怕還是第一次。”項毅中就把曾經主動找到鄧成名，提出由他賠償十五萬讓其撤訴遭拒的事說了。
孫曉民隻是無言地搖搖頭。
項毅中便也知道孫曉民不想同他談這件事，以他的身份也確實不便說什麼。這時孫曉民有電話來了，恐怕不是一兩句說得清楚的，便離座去了外頭。想著鄧成名，三次上訴都敗了，現在竟把省政府告上了，還能贏嗎？他的行為在有的人看來還不是十足的瘋子行徑，吃飽了撐的。因為告狀，把好端端的一個家都弄得沒了，現今還在這事上糾纏不休，項毅中真的不知怎樣看待這人了，難道真如他自己說的，為別的老百姓爭他們該得的那一份？想著鄧成名替他妻子對自己那深深的一拜，一種別樣的感覺從心頭湧了上來。他讓自己別在這上麵糾纏，鄧成名怎樣不是他能左右的，北山村征地的事已經弄得名揚全國，隻能隨它去了。農民跟省長對簿公堂，能贏嗎？那還不是雞蛋碰石頭。
項毅中不再想鄧成名的事，摁了柳真電話，閑話幾句後告訴她，剛才往她卡上打了筆款子。柳真鼻子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似乎避忌著觸及到錢。項毅中就問她這會在哪？忙什麼？柳真說還能忙什麼，辦公室看稿子。項毅中說你忙吧。掛了電話。
孫曉民還未回來。領導工作上無一不是言簡意賅，因為他們工作冗繁，日理萬機，惟有工作之外的事才叫他們說來話長。項毅中喝了口茶，想想摁了範笑笑電話，關機。心情就又複雜起來。範笑笑現在住的地方怎樣？孕期的強烈反應她受得了？她這會在幹什麼？誰又陪著她呢？不知為什麼，這會項毅中竟對她生出前所未有的牽掛。
孫曉民返回來，啜了口茶笑問怎麼了？項毅中搖了搖頭，問來什麼活動？誠然範笑笑的事讓他大傷腦筋，但項毅中也隻能把這些悶在心裏，不想同任何人說起。這號事放在如今雖然不是什麼，但畢竟是自己的隱私。孫曉民反問他來什麼活動？項毅中就說：“去藥蒸房吧。這兒要比天河洗浴廣場的汗蒸房條件好多了，頗具特色。”項毅中口中的特色是每間藥蒸房都有個很漂亮的女人為你提供全方位服務，她們經過係統的培訓，對推拿按摩很有一套，不像天河洗浴廣場，你可以去成功人士商務服務中心去挑選你看中的女人，但她們提供的隻是性服務。
兩人才要起身去藥蒸房，曾義平打來電話。項毅中立馬想起閻樂康的事，心想該不會是跟他說這事吧？笑說曾總你好，什麼好事？不想曾義平開口道：“項總知道嗎？閻老板的判決結果出來了，五年零六個月。”
項毅中對先前在這事上的一些想法便有底了，哦了一聲，說：“怎麼會是這樣？”
曾義平附和說：“是呀，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會是這樣。”俄而又說：“不過這樣也好，亥區政府舊址項目也就咱倆的了。看來當初的一些想法做法沒錯呀，項總你說呢？咱們什麼時候就立項的事碰個麵，好好談談吧。”
“好啊。”項毅中爽然說。
孫曉民一旁聽得明白，狐疑地望著項毅中。要知閻樂康的判決結果尚未正式下發，這位曾總卻能在這期間知道，可見他也是個有心人了。項毅中道：“長順房地產集團曾總。當初我們三個聯盟競投亥區政府舊址這一項目。”想想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孫曉民如聽天方夜譚，半晌都愣在那裏。
“這可是個人物啊！”孫曉民是感是歎地道。
項毅中點頭稱是。
“都說做人要有人格，做官要有官格，商人要有商道，跟這種人合作是沒格沒道講的，毅中你可得多幾個心眼，別著了他的道兒。”孫曉民提醒說。
“我倒不怕他拿我怎樣。讓我弄不明白的是，像他這種見利忘義之徒，怎麼在這個社會上也混得這般風生水起？竟成了龍城的房地產大鱷。”項毅中大是搖頭，一副難以明了的樣子。
孫曉民說：“國外有本《商道》是怎樣說的？成功的商人首要條件是狼性，一個沒有狼性沒有博弈精神的人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企業家。我看呀，他的狼性味也太重了。”
項毅中道：“狼性是要的，博弈精神也是要的，但他的所作所為已超出了這些。狼性的解釋是要有狼的那種不屈不撓的狠鬥精神。他那是什麼？十足的一個下三爛，因一己蠅頭小利而不惜手段的卑鄙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