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還差五分，項毅中把車開到鍾副省長住宅下。昨晚上看了天氣預報，項毅中電話向小唐了解了鍾副省長今天雙休日沒有活動安排後，馬上撥了鍾副省長電話，說好久沒同老書記一塊活動了，明天是個好天氣，想請老書記去碧天湖高爾夫球俱樂部放鬆放鬆。鍾副省長像以往一樣，說到時候再說。幾分鍾後鍾副省長姍姍下來，項毅中就迎了上去，同鍾副省長握手道好，打開車門請他上車。
到了碧天湖高爾夫球場俱樂部，先一步到來的小原輕快地過來替鍾副省長開了車門，口喊鍾叔，伸手打了個請，鍾副省長笑說小原早到了喲。項毅中手指泊在一旁的豐田，說：“人家小原現在是有車一族，不用我項某人接送了，就差一個司機了。”
鍾副省長哦了一聲，笑說：“小原，不錯嘛，還買了車。今後你鍾叔有什麼事可得勞駕你了。”
小原爽然笑道：“好呀，沒問題。要不把我調到您身邊給您做專職司機。”
鍾副省長哈哈一笑，捋了捋他那個大背頭，說：“這得你老爸批準。隻要你爸同意，我這裏肯定沒問題。”
玩笑著隨了小姐進了俱樂部，換了球鞋衣服，早有CADDY領著他們來到球場。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太陽高懸，萬裏無雲，這在隆冬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在太陽下走走都是種難得的享受，更甭說打打高爾夫球了。鍾副省長心情不錯，一邊做著舒展運動，一邊問是比杆賽呢還是比洞賽？項毅中就拿眼望著小原，小原說先杆賽再洞賽，總之今天要玩個痛快，否則都對不起這好天氣。鍾副省長便抬起頭來，望了下天空說，是呀，今天的天氣不錯，不錯。項毅中和小原就客氣地請鍾副省長先行揮杆。鍾副省長說好，我來揮第一杆。習慣地看前頭是否有人立於球可能擊到之處，再檢視地上有無石塊等傷及人物的東西，便揮杆擊球。
一局告完時，小原忽然就問：“長順房地產集團老總你熟吧？”
項毅中弄不明白小原怎麼忽然問這個問題，不答反問：“怎麼了？”
小原說：“早兩天有民工找到我們電視台反映，說長順房地產集團拖欠他們工資不給，請求我們幫忙追討予以曝光。”
項毅中道：“怎麼不見你們的動靜？”
小原說：“快年關了，哪個單位都有這樣那樣的事要忙。再說了，領導也有顧慮，長順房地產集團才當選十大誠信房地產商，這一曝光豈不讓有關領導臉上不好看？十大誠信房地產商評選可是省政府組織的。”
項毅中說：“可你知道，中央早就明文規定，禁止任何單位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拖欠民工工資的事情發生。早幾天省政府為此還開了個專題會議。每到年關，從上至下，最關心的就是這事兒了。”
“是呀！”小原揮了揮手中的球杆，說：“如果你跟長順房地產集團老總關係不錯，碰著了提醒提醒他。現在可是風頭上，觸不得的。好了，打球吧。”
項毅中點頭說好，打球。卻想小原所言如果屬實，這背後隻怕不會那麼簡單。誰都知道如今中央的主體政策是關注民生，對民工更是倍加體恤，每到年底，相關部門都會聯合起來切實保護民工的切身利益不受侵犯，有的地方甚至實行省長市長製，一旦發現拖欠民工工資行為，一律嚴加處罰，甚至吊銷從業資格證，更有的地方對開發商實施驅逐。身為龍城房地產大鱷的曾義平不可能不知道這事兒的敏感性，那他又怎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難道是長順集團出現資金困難？長順集團素來以資金雄厚，樹大根深著稱，曾義平更是關係縱橫，在龍城少有他辦不成的事，真要是資金困難，哪兒不能拆借個上千萬？項毅中又想起早兩天曾義平在電話裏約他就亥區政府舊址的事麵談，當時被他以人在塞外婉拒。這會想來，當時如果跟他碰麵，急於要錢的曾義平多半會在價錢上做出一定的妥協。但是，事情真是這樣的話，又是什麼原因讓這位房地產大鱷淪陷至這步呢？項毅中很想就這個問題同小原做個討論，想著她知道的未必會比自己多，便忍住了，打定主意回去後找相關渠道弄個明白。對他來說這很重要，搞清了情況，他便可以在亥區政府舊址項目上采取相應的針對措施。
腦子塞滿了事，接連失手打出了兩個“臭球”，鍾副省長一旁笑道：“毅中，怎麼搞的？你這狀態可不行啦。”
小原許是看出來了，笑了說：“項總不比鍾叔和咱，打球都想著公司的大事兒。”
鍾副省長抹了下大背頭，說：“這可不行呀，幹工作就得一心一意地工作，休息就要放下一切好好地休息。”
項毅中笑道：“好的，我聽老書記的，認認真真地打球。”
接下來項毅中真的很認真地打球。他知道不能因為自個的心事而影響鍾副省長的情緒，否則這場球便失去了相應的意義。
洞賽後大家去會館茶廳喝茶。
閑談中鍾副省長告訴項毅中，年後馬上就要召開人大換屆工作了。項毅中便明白鍾副省長的意思，是要他抓緊時間運作。他倒是想在這事上找孫曉民商量一下。他也知道如今當選背後的文章可謂玄機重重，不是你為民做了多少實事人民便選你的，有的代表名額根本就不用人民去選，指標直接掌握在權力人物手上，按級標價。有句順口溜如此說：“人民代表錢作主，縣鄉一級十萬五；想當市級五十整，欲當省代翻兩番；全國人代價最高，沒有千萬甭想撈。”
小原笑說：“毅中是米書記一手樹起來的典型，憑他在戌區南河開發區修建的安置房，這個代表還跑得了？真的落選，龍城人民第一個就不會答應。”
誠然知道小原玩笑，項毅中卻也不想在鍾副省長麵前說這事，笑著問現在裙子是長了還是短了？小原便把頭直搖，重重地歎了口氣。鍾副省長不知其意，說這季節誰穿裙子？聽了項毅中解釋，笑說現在股市效應已經影響到人們的日常生活，有些電視台的天氣預報都是“氣溫大幅下挫，明日可能跌至冰點”、“下周氣溫預計以小幅震蕩為主”。項毅中便感歎鍾副省長對生活的觀察入微，說憑鍾副省長的這份細膩，如果從文，肯定是名震中外的大作家，說不定還會獲諾貝爾文學獎。鍾副省長搖擺著那隻大手，說毅中你別捧我了，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能耐？作家哪是誰想當就當的，那得有天賦。你再說，別搞得我都以為自己真是個大作家的料子了。項毅中就說真的呢，老書記你知道毅中是從不說假的。要不你問問小原。小原便點點頭，說鍾叔你這份細致入微可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我整日在電視台都不曾留意到呢。鍾副省長手指小原，說什麼時候你成應聲蟲了？這可不是我們小原的風格。
喝了會兒茶，項毅中問是不是再去活動活動？鍾副省長就站起來，說：“好，咱們再去來場杆賽，否則都對不起這好天氣。”
在鍾副省長揮杆擊球時，小原對項毅中說：“要不這幾天我把你從前的新聞調出來，製作成一個專輯，待到合適的時候播出來。”
項毅中自是懂得小原口中合適的時候是什麼時候，望著小原笑笑點頭，暗想小原實在是個聰穎的女孩。
這時鍾副省長返身招呼小原跟上擊球，玩笑說你們可別合起來算計我老頭子。小原嘻嘻一笑，說：“鍾叔什麼時候變成老頭子了？可我怎麼看都像個五十不到的中年人？這烏黑發亮茂盛如林的青絲，白裏透紅的皮膚，是老頭子能有的吧？毅中，你說呢？”
項毅中笑著頷首點頭，說是呀是呀。
鍾副省長爽朗大笑。
下午三點，三人才盡興而回。小原獨自駕車回電視台，項毅中則像來時一樣送鍾副省長回去。不想車在蔡鍔南路給黑壓壓的人群塞住了。鍾副省長就問項毅中是怎麼回事？項毅中下車向路人打探，有人手指對麵樓頂，說跳樓呢。項毅中抬頭望去，樓頂上果然站了人，因樓層太高，不是看得很清楚，想該不會是演戲吧，可這氣氛又不像。便向旁人詢問。有人告訴他，跳樓者是民工，因年關近了拿不到工資回不了家，走投無路便犯傻。不知為什麼，項毅中的腦子莫名地把今天小原跟他說長順集團欠民工工資的事聯係起來，暗忖多半是了。他很想找人問個明白，看情況隻怕難以如願，想想撳了小原電話，讓她帶著夥伴馬上趕來蔡鍔南路。小原問什麼事？項毅中說：“民工討不到工資想要跳樓自盡呢。”
項毅中返回來把了解到的情況向鍾副省長做了彙報。鍾副省長聽著聽著眉頭便皺了起來，讓項毅中陪他去看看。可密密匝匝的人群根本就沒法擠過去，沒有誰留意到一個堂堂副省長正置身人群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項毅中想到當務之急是設法勸阻民工跳樓，擠在這裏除了眼睜睜目睹慘痛事件的發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讓鍾副省長上去表明身份勸說應該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把意思說了。鍾副省長說好，讓項毅中前頭領路。項毅中便領著鍾副省長拚命往前擠去。他不敢說鍾副省長在這請讓一讓的話，這種場合說不準人們會把導火索轉移到鍾副省長身上，以致發生可怕的後果，就像當初佳美小區工地慘案，胡耿源的結局一直讓他愧疚。
這些年項毅中事業上一帆風順，人明顯發富，何曾做過這等費力吃勁的事，待到爬上樓頂，差不多要癱倒地上，鍾副省長比項毅中好不到哪去，大汗淋漓，臉上的肥肉顫個不止。樓頂上已有不少的人，有人正在耐心地勸導民工，誰也不曾留意他們的到來。項毅中不敢歇息，執了鍾副省長的手往前走去。旁邊有幹警見了攔住不讓他們再往前走，項毅中說他們去勸說勸說。幹警說現在不是有人正在勸說吧，你們冒冒失失的隻會把事情急化了。項毅中暗想現在隻有點明鍾副省長的身份了，於是說：“我是九龍房地產公司總經理項毅中，這位是鍾副省長。”
鍾副省長的光輝形象經常在電視上出現，龍城市民大都識得，隻是這非常時期，誰也想不到他會在這當口出現，經項毅中一介紹，幹警馬上舉手敬禮，疏導前麵的人讓路。聽說省長來了，大家自動讓出路來。幹警讓那位正在勸說的人退下來。鍾副省長似乎又回到了省長的角色，習慣地以手抹了抹那個大背頭，那種領導的氣派便來了，全然沒了剛才一路趕來的狼狽。
項毅中和鍾副省長便慢慢走近民工，隔著五米的距離停住了，民工不讓他們再往前走，否則他就縱身跳下去。項毅中和鍾副省長見民工的一隻手抓住樓頂上的護欄，隻要手一鬆勢將摔得粉身碎骨，心便懸懸的，感覺民工隨時都有摔下去的可能，哪裏還敢上前半步，說好，我們就站在這兒，站在這兒。項毅中自我介紹後告訴民工，身邊這位是鍾副省長，你有什麼要求隻管說，鍾副省長會替你做主。民工卻是不大相信，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省長，你們又不能給我工錢，省委書記來了都是假的。”
鍾副省長就說：“你得先告訴我，是哪個公司欠你的工錢，我這就派人去給你拿，保證一分都不會少你的。”
民工說：“你真是省長這就派人給我去拿呀，那可是我們兄弟三個一年的血汗錢呐。我們三個家庭就盼著我們拿錢回去，可我們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孩子明年的學費也沒個著落。昨天我兄弟去公司找他們要，錢沒要到反被他們毒打了一頓，我老大至今躺在醫院……”
鍾副省長聽了便動了怒，卻萬難著忍住，說：“你還沒有告訴我是哪個公司欠你的錢。”
項毅中也道：“是什麼公司你要告訴首長，首長才好替你做主。”
民工說：“長順房地產集團……他們不給錢還打人，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項毅中暗想果然是了。就聽鍾副省長說：“你叫什麼名字啊？哪兒人？你告訴我親自帶你找他們去要。”
不想民工卻一下子警惕起來，看著鍾副省長不說話了，項毅中便說：“兄弟，你咋了？首長問你的話呢，告訴首長叫什麼名字，哪兒人。”
民工說：“你們一會說派人給我去拿錢，現在卻說帶我去要，誰知道你們是不是長順集團派來的？真隨了你們去肯定不會放過我……我兄弟被他們打個半死，我是再也不會上你們的當。”
鍾副省長和項毅中沒想到會是這樣，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時作聲不得。這時項毅中也就發現，小原她們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鏡頭正瞄著他們。此時此刻，彼此間無心招呼。項毅中想想道：“這位確實是鍾副省長，要不你問問大家。這麼多人跟前，誰敢冒充首長？你看到的，警察都向他敬禮，這也能假？這樣吧，你告訴我長順房地產集團欠了你們兄弟多少錢，這錢我親自給你。兄弟，你說吧，是多少？”
民工道：“三萬七千一百三十五塊。”
項毅中這才驚覺都彭包放在車內，想要返回去取，可這情形哪敢離去，更要命的是手機也沒帶在身上。小原看出來了，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來。項毅中便撥了財務部電話，響了好幾聲都沒人接，便也省悟今天是禮拜天，不用上班的，暗自叫苦。他撥了財務部曾部長電話，叫他馬上取四萬塊現金趕來蔡鍔南路。曾部長還要說什麼，項毅中說：“你什麼理由都不用跟我說，這是命令，否則明天我炒你魷魚。”
項毅中又對民工說：“兄弟，你可別做傻事，錢一會就送來，一分都不會少你的，就一會，一會，啊！”俄而又說：“兄弟，貴姓啊？要不你們明年來我公司吧，我絕對不會少你們一分一厘，怎樣？我是九龍公司總經理項毅中，西楚霸王項羽的項，恒心毅力的毅，大中國的中，你可記住了哦？”換在以往，項毅中肯定會為這番對自個姓名的組詞好笑，可這會哪還笑得出來，他隻希望因此能夠讓民工感到他的隨和，從而相信他們，避免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