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之間已是老朋友了，也就省了許多客套。電話通了，項毅中開門見山地問：“今天的事播放沒問題吧？”
小原說：“現在還無法確定，講情的人太多。”
項毅中道：“都是些什麼人物啊？”
小原說：“什麼人物我不得而知，但讓局長台長都為之犯難自有來頭。”
項毅中說：“你鍾叔的意思呢？要不你給他去個電話，把你那兒的情況跟他說說，看他是個什麼態度嘛。”
小原道：“真要取消播放的話，肯定要征得鍾叔的同意。這樣吧，待會我再給你電話。”
看來，曾義平的關係網已經發動了，項毅中不禁擔心起來。他知道如今的事情變數很大，如果曾義平的關係轉彎抹角拐到鍾副省長那兒，鍾副省長拒不過這事便黃了。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而是太有可能。他來到陽台上燃上根雪茄，很想這就給鍾副省長去個電話，隻是知道這個電話一打，反會讓鍾副省長心生敏感，這才萬難著忍住。處在他們那個位置的人，自有他們的思維方式，當他覺得你在這件事上另有企圖利用他時，以後再也休想讓他幫你什麼了。
這時範笑笑在裏麵喊他接電話。項毅中返回客廳，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正在叫著，他隻當是小原打來的，一看號碼，沒想到是曾義平的，人就猶豫了。範笑笑一下便敏感起來，問他咋了，是不是她打來的？項毅中搖了搖頭。範笑笑就不以為然了，說猶猶豫豫的幹什麼，接就接，不接就甭接。在她想來，除了他家裏那位的電話讓他在她麵前犯難，別的電話還有啥能讓他左右為難的。
略一沉吟，項毅中還是接了。
曾義平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項總吧？你好喲。在龍城吧？我有點急事兒要跟你扯扯，咱什麼地方碰個麵吧。”
換在以往，項毅中不想見他一句我在外頭就推辭了，可今天不行，待會新聞一播還不昭然若揭？項毅中知道碰麵多半還是亥區政府舊址項目的事，他是打定主意不跟對方見麵的，便說：“這會我是瑣事纏身，實在沒法跟曾總碰頭，曾總有什麼事電話裏說吧，我洗耳恭聽。”
曾義平歎了口氣道：“項總呀，這回我是真的有緊要事找你幫忙，你看咱是不是碰個麵呢？”
聽說幫忙，項毅中便明白怎麼回事了，打著哈哈說：“開玩笑開玩笑，龍城這地方還有曾總你玩不轉的？還用得著我項某人幫忙，這是任誰都不會相信的事。”
曾義平複又歎了口氣，懇切地說：“老弟，這回我是真的要你幫忙了，老弟，你可得伸手拉我一把，否則真的玩完了。”
項毅中也就知道他是為今天的事急了，哦了一聲，明知故問：“什麼不得了的事啊？曾總電話裏說好了。”
曾義平就說：“我公司雇請的民工今天在蔡鍔南路跳樓，聽說項總和鍾副省長一直在努力避免慘劇的發生，可事情還是發生了。至於中間的原委，咱以後碰麵再說。這事兒給省電視台記者拍到了，老弟是不是出麵找鍾副省長說項說項，請他跟電視台招呼一聲，把今天的事撤下來？這件事成了，我在亥區政府舊址的股份無償轉讓給老弟。”
項毅中暗想曾義平這回倒是舍得放血了，但鍾副省長那兒他能說的？他苦笑一聲，說：“曾總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鍾副省長那兒哪是我能說項的，我是人微言輕，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曾義平道：“項總，你這就是客氣了，誰不知道你和鍾副省長的交情啦。我現在的境遇隻有你老弟能夠幫我了。咱倆在亥區政府舊址這個項目上的合作還是很愉快的嘛，是吧老弟？這樣好了，咱馬上碰個麵，就亥區政府舊址項目的轉讓簽個合同。”
項毅中忙說：“曾總，你想到哪去了。我就怕自個人微言輕，鍾副省長那兒不賣我麵子呀。”一會又說：“這樣吧，我給鍾副省長去個電話，成與不成就看曾總的造化了。”
項毅中攥著手機往沙發後一靠，長長地籲了口氣。在這件事上他是不可能給鍾副省長去電話的，答應曾義平實在是推拒不過的事。此前他一直擔心曾義平的關係拐到鍾副省長那兒去了，沒想到他竟尋上自己，可見在這件事上他已是黔驢技窮。對曾義平的為人，項毅中的感覺是陰毒了，這從閻樂康的事上看得出來。如果換了別的人，他會全力以赴從中幫忙。商海這麼多年，他知道有些人的忙是不能幫的，否則就會在自個身上演繹《農夫與蛇》的故事，他可不想做南郭先生第二。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很快就要播放新聞了。
範笑笑不明中間原委，問他怎麼不給鍾副省長電話？項毅中搖了搖頭，說：“這個電話哪是隨便打得的。”
“可你答應了人家去個電話的。”
“你聽到的，我也是沒辦法呀。”
這時手機響了，是小原打來的。小原告訴他，剛才台裏領導決定，今天的事按時播出。項毅中感到了某種踏實。因為這等於告訴他，今天在車內跟鍾副省長提出的整頓房地產業，抓一兩個典型的事將會馬上展開。那頭小原見他不吱聲，問他怎麼了？項毅中想告知她剛才曾義平給他打來電話，要他找鍾副省長說項，想著這已沒有任何意義，便沒說了。他淡然說：“好呀，也給咱這一行的敲下警鍾吧。”
小原笑道：“這回你可成了大義救人的英雄了。”
項毅中苦笑一聲，說：“還英雄？待會你們播放出來後，我就成了咱這一行眾矢之的了。”
小原哪裏想到因為今天的事，龍城即將掀起一場房地產業整頓大風暴，說：“眾矢之的？怎會呢？”
在範笑笑跟前項毅中不想同小原說得太多，便說：“往後你就會明白。你們新聞不是馬上要播放了吧？好，我這就等著看你們拍攝的效果。”
曾義平那兒又怎樣回他電話呢？一會新聞就要播放了，項毅中不禁大感為難。躊躇再三，他還是撳了曾義平電話。電話隻響一聲曾義平便接了，可見他這會就守在電話前等他的回話。曾義平的語氣很符合項毅中的猜測，就聽他急不可待地問：“怎樣呀，老弟？”
項毅中說：“不好意思呀曾總，我是人微言輕，讓你失望了。趁著現在尚未播放，你抓緊時間另找關係吧。”
範笑笑道：“老公，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弄得這麼複雜，連電視台還要播放。”
這會地方新聞開始播放了。打頭新聞是米書記在卯市視察指導工作。項毅中手指麵前的液晶電視，說看吧，看完你就知道了。範笑笑就挨著項毅中在沙發上坐下。米書記往後是夏省長在一家國有企業調研的報道。項毅中知道，接下來如果沒有夏省長的報道就是民工跳樓事件了。果然，夏省長之後屏幕上打出兩行字幕：“民工追討工資無著跳樓輕生，鍾天宇怒斥長順房地產集團及相關部門嚴重失職”。字幕之後手持話筒的小原出現了，她講解說：“今天下午三點二十五分，記者接到舉報電話，說蔡鍔南路發生一民工在多次追討工資無著的情況下欲跳樓輕生，記者和同伴立馬趕到蔡鍔南路，爬上十五層高的樓頂，如此驚心動魄的一麵展現在我們眼前——”屏幕上隨之出現項毅中和鍾副省長苦口婆心勸阻民工的畫麵。盡管今天的事是親身經曆，但隨著民工那聲刺耳的叫聲，項毅中整個魂魄還是再度被攫住。範笑笑因過度的緊張呼吸困難，麵色蒼白。
這起新聞之後兩個人都無心再往下看。範笑笑望著項毅中，說：“怎麼會是這樣呀老公？太慘了。才不到四萬塊錢啊，就奪走了一條性命。”
項毅中緩緩地搖頭。
範笑笑又說：“剛才電話裏托付你老人家找鍾副省長說項的是不是就是長順集團老板？他如此苛待民工，真是罪該萬死。”
手機又響了。項毅中見是家裏打來的，便來到陽台接了。他猜測這個電話與剛才的新聞有關。果然就聽汪麗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公，你現在哪兒？”
“我在外頭還有點事，要一會才能回來。”
“剛才電視裏的事是真的吧？好慘啊！我說毅中，咱九龍公司萬萬不可發生這種事兒。”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我待會回來，就這樣呀。”
夜晚的龍城寒風凜冽，站在陽台上很容易感受到夜的真實，隻可惜樓層太矮了些，無法看到萬家燈火的壯景。項毅中就想在這裏站會兒，想想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有隨之而來的房地產風暴。長順集團這回是大劫難逃，它一倒，龍城房地產界就惟九龍是尊了。算起來到龍城兩年不到，造紙廠的到手，房地產業的快速壯大，自己的企業帝國已具規模。項毅中不無深刻地感到，成就事業真的是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項毅中也沒細想便接了。
“我想跟你碰個麵扯扯。”是柳真的聲音。
項毅中倒是沒想到柳真會在這當口打來電話。沒有想清楚見還是不見，項毅中隻說：“我現在正忙，一會再跟你聯絡好吧？”
柳真就說：“那好，我等你電話。”
想到自己和柳真曾經的關係及她和曾義平現今的關係，兩個人坐在一起怎麼也是件別扭的事，可柳真卻在這當口提出碰麵，項毅中感到，柳真見他不是那麼簡單，她是要告訴他什麼？還是想利用他們以往的感情促使他幫助曾義平逃過這一劫？哪種可能都存在。項毅中拿不定主意見還是不見，就後悔剛才沒在電話裏套套她的口氣。容不得他多想，範笑笑在裏麵叫他，項毅中隻好返回室內，人一下子感覺暖和多了。
項毅中說呆上會兒有事要出去，範笑笑就問他還回來嗎？項毅中說這可拿不準。範笑笑說不回來的話到時打個電話吧，好讓她放心。自從生了孩子從醫院回來，範笑笑似乎越來越體諒他所處位置的難處，這讓項毅中感到欣慰。項毅中說今晚上沒回來的話明天他會好好地陪著她母子倆。範笑笑說你心裏有咱兒子就行了。項毅中抱過兒子親了親，說我心裏不止有兒子，還有你寶貝兒。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心肝寶貝。
在將要啟動汽車時，項毅中還是撥了柳真的電話。兩人相約在香風茗語見。
當初把柳真的電話設置拒接中的時候，項毅中可未想過要和柳真再度相見。對柳真搭上曾義平，項毅中一直覺得不可思議，盡管事實擺在眼前。他想象著待會兩人見麵的情景，是不尷不尬？還是沒事一般？盡管他對柳真什麼也沒說，以柳真的聰明應該明白他忽然跟她中斷關係是怎麼回事。女人在這方麵大都是敏感的。
項毅中趕到香風茗語的時候，柳真已先一步到了，並且點了杯他喜歡喝的普洱茶等著他。項毅中就在她對麵坐下，喝了口茶瞄眼柳真，柳真正靜靜地看著他，忙把目光避了開去，思量著說句什麼。就聽柳真歎了口氣說：“這回長順公司算是完了。”
項毅中默默地燃上根雪茄，等著柳真繼續說下去。
柳真忽然問：“知道長順公司為啥陷入這一步吧？”
項毅中仍舊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柳真啜了口茶，說：“近半年來，他在澳門葡京賭場前前後後輸了三個多億。這件事隻有公司幾個高層知道。就在昨天一個晚上，他整整輸了五千萬。”
項毅中弄不明白她一上場就跟自己說這些幹嗎？也許她在解釋長順公司拖欠民工工資的理由吧，可這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再想柳真果然聰明，當他拒接其電話便窺測出了事因，這不一出場就直言長順，連遮遮蓋蓋都省了，就像跟她做愛，直露而狂放。
不想柳真說到這裏卻忽然打住了，話題一拐說起別的，這就叫項毅中摸不準她的意思了。如果是求他幫忙，完全可以順著話題說下去，管他答應不答應。在項毅中這麼琢磨著的時候，柳真忽然問：“你們在亥區政府舊址立項上難以統一是吧？”
項毅中倒不吃驚柳真知道得這麼多，人家可是總經理助理。這世上的遊戲規則都是雙方訂製的，他項某人可以把情人與公事絕對區別開來，人家曾義平樂意把情人安插在公司，以便隨時聽候召喚，這也沒有什麼錯。這時聽柳真提起亥區政府舊址立項的事，項毅中就想她是受曾義平之托跟他來談這事的了。現在局勢已經演繹至這步，項毅中打定主意就一個字：拖！今晚上新聞播放後，省委省政府肯定會有動作跟來，他曾義平是大劫難逃，還想跟他談條件，做夢都甭想。當初他是怎樣算計閻樂康的？現在他項某人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不想柳真這句話後又說起別的事來，這就讓項毅中猜不準她今晚上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再喝會兒茶，柳真忽然站起身來，說：“今晚上我們就聊到這裏，茶單你得埋了。我走了。”
項毅中並沒有隨之站起，目送柳真的背影飄然而去。這個女人今晚上的表現未免有點兒匪夷所思，實在不像她往日的做派。他燃上根雪茄，深深地抽著。柳真先是告訴他，曾義平陷入賭場把公司拖入困境，可在亥區政府舊址項目上提了一句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告訴他，曾義平已陷入困境，亥區政府舊址項目上你可以自個好好把握了？應該是這樣了！
項毅中便對這女人生出一番複雜的慨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