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麗說：“她們是在去子縣采訪途中小車衝入河裏出事的，都是四個年輕人。唉，好慘啦！”
項毅中想起去卯市途中撥她電話不通，就想隻怕是在那之前便已出事了。他在沙發上坐會兒又回到了床上。他知道這會自己心情不好，在女人麵前難免會有所表露，弄得不好會讓她有想法的。臥房的燈被他全熄了，外麵是無聲的黑夜，項毅中感覺自己似乎在一步一步走向一個黑黢黢的世界，慢慢地變得靈動起來。這個世界裏全是他和小原曾經的往來片斷，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身邊。
第二天早上起床，頭有點兒疼，知道是昨晚上想得太多未休息好的緣故。在洗臉時，發現兩眼布滿了血絲。汪麗勸他在家好好兒休息。早餐後他還是去了公司，辦公桌上擺了好幾份當天的報紙，差不多都有小原犧牲的報道。麵對這些報道，人就跌入無限的沉痛中。
當媒體號召大家積極向災區人們捐款捐物時，項毅中便也憶起自己答應過小原向災區援手的。他沒多想就決定捐款一千萬，再電話通知公司采購部采購二百萬元日常生活用品。他要親自去災區一趟，去小原犧牲的地方看看，悼念她。當有記者就他向災區捐款物資采訪，告訴他是個人捐贈最多者時，項毅中一句冠冕堂皇的話也沒有。他的這次行為，一切都是因為小原的緣故。在這個世上，沒有誰知道小原在他感情世界裏的分量。
兩天後項毅中和公司員工押著十大車日常生活用品來到子縣。他獨自驅車來到小原墜河的地方。斯人已去，洪水依然滔滔。項毅中燃上根雪茄，感到心在一扯一扯地痛。
孫曉民打來電話，問他這會在哪？語氣聽上去甚是急切，而且是用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打的。孫曉民從沒有用這種語氣電話跟他聯絡過，項毅中莫名地一緊，說在子縣，卻把造紙廠的事聯係了起來。對他倆來說，現在也隻有這件事才讓他們為之心懸。
“那件事上網了。”孫曉民說。
項毅中哦了一聲，隨即說：“我這就回龍城。”馬上又補充一句，“回來再跟你聯係。”
啟動汽車時，項毅中竟感覺手腳有些跟不上，就想這個狀態要自己駕車回龍城隻怕不行，便摁了小平手機，讓他在子縣高速公路入口等他。到了高速公路入口，小平已等候那裏。項毅中把車交給小平，摁了沙副總經理電話，說自己有事要趕回去，交代他把物資捐贈工作銜接好。
直到這時，項毅中才騰出心思想造紙廠的事。袁水清這個王八蛋，怎麼又把這事兒弄到網上去了呢？也不知他做這事之前給孫曉民開了條件沒有？孫曉民給自己電話之前又采取了什麼措施？如今不管是老百姓還是政府領導，哪天都要在網上遊覽一陣，事兒就會入眼相關領導，便將變得複雜起來。此前項毅中慨歎私人跟公家的生意好做，想想原龍泉白酒廠的事，再想想結局未卜的北山村征地和造紙廠的事，他感到，私人跟公家的生意做下來總是引發這樣那樣的煩心事。這個袁水清，要錢找他啊。
回到龍城，打發走小平，項毅中在手機店買了部雙卡雙待的手機和一張神州行卡。現在的情況，他真的得小心謹慎。在摁孫曉民電話時，項毅中感覺到了某種神秘與緊張，也就想起電影電視裏那些搞敵特工作的人。孫曉民得知是他的電話，並沒有什麼吃驚的，似乎在他意料中。項毅中就說龍城大酒店六樓茶坊見。
項毅中到龍城大酒店六樓茶坊沒多久，孫曉民戴著一副寬邊墨鏡來了。他沒有坐項毅中已經坐下的那張靠近門口的茶桌，徑直去了茶坊最裏麵靠牆的一張桌子。待到孫曉民點了茶，服務員走後，項毅中才走過去在孫曉民對麵坐下。戴著墨鏡的孫曉民讓人無端生出幾許壓抑。
“你上網看了嗎？”孫曉民低聲問。
項毅中略一沉吟點了下頭。他是沒上網查看，可反正就是那篇東西，這看不看沒什麼意義。
孫曉民卻忽然不說了，項毅中便也發覺服務員端了茶來。服務員走後，孫曉民說，“就在半個小時前，公安局拘押了袁水清。”
項毅中吃了一驚，幾乎是脫口而出：“怎麼會是這樣呢？”
孫曉民說：“在我給你電話前我就報了案。”
項毅中坐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慢慢就起了擔心——如此一來豈不把事情弄得更加複雜了？老同學難道就沒想到？
孫曉民似乎看出了項毅中心思一般，說：“我本來不想這樣做，可不這樣做我們將更加被動。我的意思你明白吧，毅中？”
項毅中點了下頭：“憑他發來的那個賬號？”
孫曉民頷首點頭。
項毅中接連喝了好幾口茶，看著孫曉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項毅中看來，從袁水清把文章弄到網上那一刻，他們就得直麵由此引發的眾多連鎖反應。現在把袁水清抓了，除了直麵這些問題，還得解決抓袁水清引發的一些後遺症。畢竟袁水清不是個普通的老百姓，就算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也將引發眾多媒體的評議，豈不等於把造紙廠架在火堆上烤？項毅中縱然有一萬種想法，卻也隻能把它悶在心裏，孫曉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是幫他才有這件事的發生。再說了，在這件事上，真正受影響的還是孫曉民呀。站在孫曉民角度考慮，抓了袁水清似乎說明這件事情的起因動機全是袁水清敲詐勒索，也算是給相關領導一個交代吧。事實差不多是這樣。不報案的話反倒真有這麼回事了。
這時項毅中的手機響了，是家裏打來的。汪麗問他這會在哪？方不方便接電話？項毅中想不到女人有什麼重要的事跟他說，他不想接個電話也避著孫曉民，讓女人有什麼話就說。
汪麗便說：“你知道吧，造紙廠的事上網了。”
項毅中忍不住望了孫曉民一眼，說：“我一會回來，到家再說吧。”
孫曉民歎了一口氣道：“你看，這網上傳播得可快了。互聯網的好處就在這裏吧。”說著搖了搖頭。
項毅中也跟著搖頭。一會說：“市裏這邊會不會因此馬上派出調查組對造紙廠予以調查呢？”
“短時間可能不會。”孫曉民取下墨鏡，眯縫了下眼睛猛地張開，看著項毅中說，“這事兒可能是場持久戰呀，最要緊的是耐心。我的意思你懂吧，毅中？”
項毅中明白孫曉民的意思，點了點頭。任何事情時間一長便是千變萬化，所謂夜長夢多。孫曉民坐在那個位置上，盯著他的眼睛也不知多少，有些人心術不正，在這件事情上正麵進攻沒有十分把握，便會耐心等候，以迂回之法伺機從別的事件上下手。官場上的事如千裏堤岸，隻要撕開了一個小缺口，便會把堤壩全部給摧毀，什麼事情都會把你弄個水落石出，什麼事情都是問題。當然，也許時間一長，一拖一拖便不了了之。
就聽孫曉民忽然喟然長歎一聲：“小原就這麼去了啊！”
“是呀！”項毅中的心裏，又一扯一扯地疼開了。
孫曉民說：“毅中，你是否覺得，這人呀真是說不準也無法說得清的！”
孫曉民的慨歎，表麵看來是緣於小原的死，主因多半還是造紙廠被弄到現今這一境況吧。項毅中不好說什麼，隻是附和著歎息一聲。他很想問問袁水清的事怎樣收場，卻想孫曉民在報警之前就該有個通盤的考慮才是。按理來說，憑袁水清敲詐勒索政府高級領導，判他個幾年都沒問題，可真把他判了，結局隻怕更難以收場，畢竟袁水清還是個記者呀。他敢斷言，袁水清被抓的事明天就會出現在各媒體上，造紙廠的事便將與之聯係在一起。
這時孫曉民啜了口茶戴上墨鏡，站起身來說：“還有個會議等著我，有什麼情況電話聯絡吧。”
孫曉民匆匆離去後，項毅中在茶坊裏燃上根雪茄又坐了大半個小時，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初得意造紙廠的收購，現在竟搞成這個樣子。
服務員過來給他杯裏添水，項毅中也便醒悟自己該走了。可在站起來那一刻，他想給韋經理個電話，約他來這裏扯扯。但猶豫了下他還是走了，他得把今天的事情好好想想，韋經理那兒明天再約吧，反正不急在這一刻。
回到麓山至尊貴族別墅，誠然知道汪麗在屋裏，項毅中也不摁門鈴，用鑰匙開了門進去。汪麗坐在電腦前，扭過頭來，說你過來看看吧。項毅中說：“看什麼呀，早幾天報上都登了。”
“怎麼就沒聽你說呢？”
“說了又怎樣？還不是這回事。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吧。”
“在這件事上你是怎麼想的？”
項毅中想著要否把今天的事告知女人。明天袁水清的事便會見諸媒體，女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跟他說上一通，這裏說了也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於是道：“袁水清被公安局抓了。”
汪麗懵了一下，問：“哪個袁水清？”
項毅中說：“就是報道造紙廠事件的記者。”
汪麗啊了一聲，人便有些緊張了。半晌，說：“就因為報道造紙廠的事？”
項毅中想想道：“算是吧。”
“什麼算是吧，到底是咋回事？”
“他利用造紙廠事件敲詐勒索市領導，所以公安局就把他抓了。”
“這些記者的膽子也忒大了，竟敢敲詐勒索市領導。”
“這年頭的記者，早沒了俠肝義膽和應有的社會良知，黑眼珠隻管盯著白銀子，也不管這錢拿得拿不得。”
汪麗便止不住搖頭。可一會說：“毅中，你想過吧，這個記者的所作所為是咎由自取，可如此一來，勢將引起省、市領導的注意，事情便會變得麻煩。”
項毅中長歎一聲，說：“這正是我現在所想的，也是問題的麻煩所在。”
汪麗就望著男人，半晌說：“政府會不會因此收回造紙廠重新進行競拍？”
項毅中看了汪麗一眼道：“應該不會吧。”
其實項毅中知道，憑他全國人大代表這一身份，憑他在龍城的影響和人脈關係，哪是說收回去就收回去的。真收了回去，政府還得賠償他的巨額違約金。他所擔心的是在這件事上讓孫曉民受政治影響。他是商人，對每一單生意最大限度地追求雙贏，如果因此而影響孫曉民的仕途，這趟生意也就失敗了。因為孫曉民是他的重要人脈資源。人脈即財脈啊！
汪麗就變得輕鬆了，說：“既然如此，咱就甭管那麼多了，隨他們折騰去。”猛可想起什麼似的，說：“當初造紙廠的改製處置組組長不是孫曉民嗎？難道記者勒索的對象是他？”
內心裏項毅中並不想讓女人在這起事上知道得太多，可這會汪麗都提到這上麵來了，他也就不便否認，點頭歎了口氣，說是啊。
汪麗便又變得緊張不安了。她自是知道男人跟孫曉民之間的關係，也就知道在收購造紙廠事上不會那麼簡單了。許久，她低聲問：“那怎麼是好？”
項毅中不想女人陷入其中擔驚受怕，故作輕鬆道：“那個記者不是已經被抓了嗎，還怎樣？”
汪麗定定地望了男人一會，搖搖頭，說：“毅中，你們的事我就不管了，可是，我不希望你為了賺兩個錢弄出一身麻煩來，還連累了朋友。錢夠花就行，多了不一定是好事，有些錢不能掙就是不能掙，霸蠻的話是要出事的。”
“老婆大人怎麼說得這麼嚴重呀。”項毅中故意笑了一笑，說，“這麼多年了，你老公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從來就不勉強自己也不勉強朋友。曉民是造紙廠改製處置組組長，可我收購造紙廠是一切按市場規律辦的。”
“老公你知道就好，這事上我就不再說了。”汪麗走到項毅中身邊，拉了拉男人的手，說，“今天是禮拜六，我們去接兒子吧。”
都好久沒見兒子了，項毅中便說好，接兒子。也就想起範笑笑母子，這會他們在幹什麼呢？倒是待會要給他們去個電話才是。
到底是貴族學校，校門口早已泊了不少名車，把個貴族學校襯托得更加不同凡響。汪麗讓他坐在車裏等她，她去接兒子。在汪麗推開車門時，撂在擋風玻璃前的手機響了，拿過來一看卻是範笑笑打來的，項毅中見女人並沒注意，卻也不敢馬上摁接聽鍵，一副磨磨蹭蹭的樣兒，待到女人離去，才撳了電話。範笑笑以惶恐的語氣告訴他，兒子病了，要他馬上回來。項毅中說好，他這就回來。
雖然答應這就回來，項毅中不可能甩下汪麗母子不顧，那樣的話汪麗還不對他生出萬種想法？打從入聖生下來還沒病過，自己從子縣回來尚未告知範笑笑，而她卻不問他是否回來了，劈頭便要他馬上趕回去，項毅中可以想象這會範笑笑是怎樣的惶恐。也不知還要等汪麗他們多久？項毅中大是焦急。好在沒多久汪麗和兒子就出來了。項毅中想起了什麼，把手機關了機，隨手塞入衣兜。卻想待會範笑笑打他電話不通，人一急腦子少不得又是一番胡思亂想，也許還會當他發生車禍什麼的，可他也管不得那麼多了。
兒子一頭坐在副駕駛室，說老爸你今天得陪我去吃肯德基。項毅中說今天老爸沒空，下次一定陪你，是吃麥當勞還是肯德基都行。兒子扭頭望著他，說老爸你上次可是答應了我的，你總教導我做人要誠實，怎能自己說話不算數呢？項毅中便對坐在後排的汪麗說：“剛才接了朋友個電話，我得趕去跟他碰麵，要不你陪超凡去吃肯德基怎樣？”
汪麗就對兒子說：“你聽到的，爸有事。要不爸下次再陪你吃肯德基。”
兒子搖晃著小虎頭，說：“不行不行，下次又說下次，誰知道下次又是啥時候的事了。”
這時車經一家肯德基店，項毅中把車停住，看著兒子說：“爸今天真的不能陪你，是讓媽陪你一塊吃呢還是爸給你買份拿回去吃？”
汪麗說：“既然你有事，那就忙去，我陪兒子去吃肯德基。”
兒子看了項毅中一眼，一副萬分不滿的樣子，項毅中朝他笑笑，一隻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說：“老爸這次欠著你的下次一定補上還不行？你是個好孩子，就要體諒體諒你老爸事出有因，對不對啊？”
見兒子下去了，項毅中暗自舒了口氣。汪麗要兒子跟爸道再見，兒子也不理會。項毅中看著兒子，話向汪麗說：“可能沒法接你們了，要不我讓公司的車來接你們。”
汪麗說：“別弄得那麼麻煩，一會打個的回去不就得了。行了，你忙去吧。”
項毅中說好，那就這樣吧。啟動汽車後朝兒子招了招手而去。掏出手機把機開了，秘書台並沒有範笑笑的電話找他，人便舒了口氣。
範笑笑眼睛紅紅的，剛剛流過淚的樣子，兒子已在她懷裏睡去，小臉蛋兒紅樸樸的，多半是發燒什麼的。範笑笑見了他，眼淚兒便又流了出來，項毅中一邊從她手上接過兒子，一邊安慰她說：“沒事沒事，讓醫生看看不就得了。”
到了醫院，掛了專家門診。在專家做檢查時，兒子居然還在睡著。專家診斷說發燒，建議住院觀察。項毅中自然說住院，卻想這幾天隻怕要陪範笑笑母子倆呆在醫院了。造紙廠的事他得時刻關注著它的勢態發展，韋經理那兒還要約他碰個頭才是，現在的情況是越早處理越好。
兒子的病情很快得到控製，項毅中便也惦記著造紙廠的勢態變化，卻又不便給孫曉民電話。翌日早餐後同範笑笑招呼一聲，上街走進一家叫青蘋果的網吧。網上果然已有好幾條袁水清被拘押的消息，說是他揭露腐敗黑幕觸怒當局被市公安局拘押。還有一封袁水清妻子龍琪告全國新聞媒體記者的呼籲書。看上麵的時間，有昨天晚上的也有今天早上的。也不知孫曉民是否看到了？以現今情況看，公安局得盡快把袁水清敲詐勒索的行為掛到網上去，便於平息事態，以免更多的人被蒙蔽。他覺得，抓了袁水清，等於做了件騎虎難下的事兒，怎麼著政府都將處於左右為難狀態。
譚衛亭用一個陌生號碼打來電話，說袁水清真被抓了？項毅中嗯了一聲算是答了。譚衛亭半晌都沒吱聲，顯然腦子裏塞了許多不便說的想法。
“項總你上網看了吧？”
“看了。”
“怎麼會是這樣呢？”
“我也沒料到呀。”
聽譚衛亭那邊傳來幾聲歎息，項毅中想想說：“這樣也有這樣的好處，待後大家就會明白袁的目的在於實施敲詐，他的被抓，甚至待後被判監，都是咎由自取。”
其實項毅中明白，就算袁的目的在於敲詐勒索，那同時也就說明造紙廠事件的真實存在。為了穩住譚衛亭，他也隻能這麼說了。
從網吧出來，想著譚衛亭打電話所用的陌生號碼，他的小心謹慎又讓項毅中某方麵得以釋然。譚衛亭應該知道，曆經畜牧水產局的事，在這件事上他是再也不能出什麼問題了。
想著這兒距當遠評估公司不遠，項毅中決定去會會韋經理。不知韋經理是否知道網上的事了呢？照理說他是應該知道的，心裏兒多半還有點兒不是個味吧。因為這同樣讓當遠評估公司處在尷尬的境地。
韋經理不在辦公室。公司有人因上次的業務關係認得項毅中，讓座倒茶，一邊給韋經理掛電話，韋經理說一會就到。項毅中見茶幾上撂著當天的報紙，隨手一翻，不想頭版是小原昨天中午追悼會的報道，人就變得無限沉重起來。昨天被造紙廠的事弄得竟把這麼件重要的事兒都給忘了，心下大是內疚，憑他和小原的關係，這個追悼會是要參加的啊。他燃上根雪茄，想從此隻能把小原好好地藏在心裏了。
韋經理來了，兩人握手道好。韋經理似乎知道項毅中有緊要的事跟他談，特意返身把門掩了。項毅中望著韋經理開門見山地說：“知道吧，造紙廠的事鬧大了。”
韋經理點了點頭：“沒想到是這樣！”
項毅中道：“我也一樣沒想到啊！咱們一切都是按市場規則操作的，是不是呀韋經理？”
“是呀，”韋經理再次點頭，“我們的評估結果沒錯，根據目前市場就是那個數，這個數字絕對經得起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盤查，項總盡管放心好了。”
項毅中也知道，所謂的評估，一個“估”字便能說明一切，就看你估算時的切入口和角度怎樣去取。這就像一件古董，憑各自的鑒賞能力決定它的價值，以致弄得大相徑庭。韋經理的話讓項毅中放下心來。再想在造紙廠評估事上，他可是什麼動作也沒有，也就和譚衛亭打了場賭，那能算事兒嗎？你把它提上桌麵都是笑話。
項毅中也不說放心不放心，把袁水清短信勒索敲詐的事說了，韋經理聽了，搖頭道：“今早上我聽手下說報道造紙廠的記者被抓了，當時我就想這中間肯定另有隱情，果然如此。如今的記者，也太沒有職業道德了，連堂堂市長都敢敲詐，尋常老百姓還能拿他們奈何？市場經濟把這些無冕之王的眼睛裏弄得都隻有錢了，為了錢不擇手段。主管單位再不出手加以整治，會出大事的。”
項毅中附和幾句，避開這個話題，隻同韋經理閑扯，扯得兩個人像好朋友一般。韋經理知道項毅中這些房地產商無一不是大有背景的人物，巴不得有這樣一位了不得的年輕老板同他如此親密，以後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好照應，高興得不得了。看看到了午餐時間，邀了兩位朋友硬把項毅中拽進酒店。項毅中樂得跟他們把杯談笑，隻是尋了個機會把單買了。韋經理知道後，便說下次還是他們幾個再聚，他請。
與韋經理告辭後，項毅中想，現在他該做的都做了，事態的發展就不是他所能控製的了。也不知怎的想起米書記和鍾副省長來，造紙廠的事肯定已傳到他們耳內，也許他們的案頭還撂了這方麵的相關報道，他們又是怎樣想的呢？自己是米書記一手樹起來的典型，不管從哪個角度他都不願自己同一些腐敗的新聞聯係在一起，讓他處在一種微妙的尷尬境地。官場上的人們比誰都懂得為尊者諱，全省上上下下誰個不知他項某人是米書記樹起來的典型，能讓米書記處在不尷不尬之中？而鍾副省長和自己的關係就更不用說了，與孫曉民則是“手把手”關係，自然不願這事弄大。如此一想，項毅中竟覺得此前的緊張不安是多餘的了，心情便變得格外地輕鬆明朗。
回到醫院，範笑笑正在逗弄兒子，兒子的狀態顯然好多了。範笑笑把兒子遞給他，項毅中心情不錯，抱著兒子做鬼臉逗他。範笑笑一邊整理護士送來的單據，一邊告訴項毅中，在他走後兒子又做了好幾個檢驗項目。她把那些單據粗略一算，說已花了三千多塊。項毅中並沒有太多的吃驚，“病不起，藥費讓人脫層皮”，米書記不是早就生動而形象地以民謠解答了嗎？如今的醫務工作者不再叫白衣天使，人們都管他們叫白衣屠夫了，那是宰你沒商量的。
項毅中本想就白衣天使和白衣屠夫之間同範笑笑玩笑玩笑，卻想這醫院的醫生護士來來往往的，讓他們聽到隻怕還要對他生出意見來，便說：“錢是小事，重要的是兒子的病好起來。”
範笑笑說：“我想呀，這藥費如此昂貴，尋常老百姓真的病不起。”
項毅中笑道：“沒想到我家夫人還有如此憂民意識，我倒要重新審視夫人了。要不我把這個全國人大代表讓給你吧，你呢好好地替老百姓呼籲呼籲。”
範笑笑說：“你可別說我有什麼憂民意識，今天的親身經曆，真的感慨呢！那些民工，滿打滿算一年也就萬多塊錢吧，在這兒不用一個禮拜就折騰完。往裏一想，這錢真的掙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項毅中見她跌入在這份情緒裏，暗自搖頭，說：“政府不是在普及全民醫療保險嗎？這個問題會得到解決的。”
不想範笑笑說：“你還說醫療保險？剛才有對夫婦就跟我扯起這事兒。他們老家鄉下的一些鄉鎮醫保醫院和縣醫保醫院，玩的花樣簡直是匪夷所思。醫院為了牟取暴利，在處方上大做手腳，給患者開的是甲種藥，可拿給患者的是乙種藥，中間的價格相差好幾倍。老百姓對醫學方麵的了解幾乎是個零，也就隻好任醫院胡來猛宰一氣了。本來隻要花千把塊錢就能治好的病，到頭來卻用去了五六千塊錢，政府的惠民政策反倒成了醫院牟取暴利的遮蓋布。”
這事兒項毅中倒是聞所未聞，卻也不疑有假。因為自從政府實施農村醫保以來，那些原本連工資都發不出去的鄉鎮醫院，醫生的月薪少則數千，多達上萬。他也不想同範笑笑討論這上麵的問題。市場經濟吧，總在圍繞著錢運作。
他笑著說：“所以人們現在管醫務工作者叫白衣屠夫。”說這話時，項毅中忍不住扭頭看四周有沒有醫生。
範笑笑不住地點頭：“是呀，白衣屠夫。這白衣屠夫因為穿著白大褂這一道具宰起人來更能蒙蔽人，老百姓更容易上當……”
這兒到底是敏感地帶，項毅中正想要範笑笑打住，手機響了，一接卻是負責造紙廠的謝廠長打來的。謝廠長告訴他，廠職代會代表現在他辦公室，要求就處置造紙廠價格跟他重談，否則他們將全廠罷工。
剛才還因為米書記和鍾副省長這層關係推測造紙廠不會有啥變故，沒想到事情在他始料不及的情況下忽然就來了，項毅中的腦袋便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