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梁曉聲(1)(3 / 3)

20世紀90年代初,我曾經寫過一篇《好心》,發表在1993年9月9日的天津《今晚報》上。文章不長,現抄錄在下麵:

這個聽來的故事,是我的朋友,作家梁曉聲給我講的。

他家住在兒影廠宿舍,一天,到北影廠去辦點事情。這兩家電影廠也就一牆之隔,沒有幾步路。但他在路上碰到一個行乞的婦女,還帶著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朝他要錢。現在這些討飯的常常攔劫似的擋住你,或拉住衣服不撒手地要錢。我對這類人采取不理會,繞著走的政策。但曉聲,是個極具平民意識的作家。他不但是有太多的同情心的漢子,而且還是一個不怎麼會說“不”的敢於斷然拒絕什麼的人,於是,他被纏住不放了。

“給兩個錢吧!”

“可憐可憐俺們娘兒倆吧!”

“俺們餓了兩三天啦!”

在我們這個首善之區,經常有這類“強要飯的”橫行在街頭巷尾,實在是大煞風景,有礙觀瞻。政府也時不時地整頓,但遣送走了,不多久又會回來的。這類人就認為你應該施舍,應該給錢,不給,還會悻悻然地遭到不滿。這在任何城市裏都不算什麼稀奇的事,盡管是在首都,盡管不停地遣送,也難以絕跡。不過,即使那些世界上的一等強國、一等富國,也不能保證在地鐵站裏,在廣場上,沒有人向你伸出手來要錢的。想到這裏,人家並不在乎,並且發照,準許持證行乞,我們倒也用不著不好意思了。

曾經有人寫過關於我國各地丐幫的報告文學,好像是作家賈魯生吧。據說因為在城市裏行乞,比幹活還來錢,於是有一批要飯專業戶,長期駐紮在京城,要著要著,能要出萬元戶,要出小康之家呢!

梁曉聲根據他作家的判斷,相信這對追著他討錢的母女倆,不是那種很有專業經驗的要飯人,就給了她們一點錢,走了。等他從北影辦完事返回,仍舊在這條路上,又遇到了這對母女,縮頸斜肩,在那裏向行人苦苦討要。當時是春三月,還不怎麼暖和,見她們穿得也單薄了些,他動了惻隱之心。

“這樣吧,”他說,“我家裏還有些過時不穿的衣服,雖舊,可並不破,你們跟我回去,拿兩件穿吧!”

北京春天的風,有時挺峭厲的。但曉聲的心,卻是非常的熱。於是他的熱心,好心,善心,就給他製造了一場煩惱。

“謝謝您啦,謝謝您啦!”這也許是真的母女倆,但也不排除是臨時的組合搭配,以增加要飯效果而扮演母女的兩個人,自然跟隨著他,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了。

好在很近,就到了家,曉聲翻出幾件舊衣服送給她們。看到她們高高興興地下樓走了,就關上門,繼續寫他的東西了。這世界總得有點溫馨才行,雖然這些舊衣不值什麼,但看到她們那種愉悅的樣子,他也感到一點欣慰了。

沒想到,凳子還未坐熱,有人敲他家的門,打開門一看,還是這對母女。她們說,“剛才您老給衣服的時候,還有一條舊毯子,能不能行行好,也給了吧!”

因為他太太焦丹上班去了,曉聲吃不準這條舊毛毯家裏還有沒有用,該不該給出去,他急於寫東西,也不想讓她們老是纏著,就做主送給她們了。“好好,給你們,快拿走吧!”

這是上午的事,沒想到,下午她們又來敲門了。

他萬萬沒料到,一開門,一大群要飯的圍在他家門口。那母女倆差不多把附近的同行業的人都招引來了,擠滿在樓道裏。前麵的,大概是和她們同屬一地一村的。後麵擠上來的,她說,不和她們一夥的,是見她們得了便宜跟著來的。這些尾隨而來,也想撈些什麼的要飯的,並不相讓。於是在樓道裏,兩夥人互相攻訐。她要求梁曉聲隻可憐可憐她們一夥,可又不讓非她們一夥的獲得這樣的機會。後來者當然不肯示弱:“憑什麼就許你們要,不許我們要!”

樓道裏自然亂成一團,好像要拍雨果的《巴黎聖母院》那個乞丐王國的電影似的,弄得我的朋友不知該怎麼招架才是。這場風波,鬧了兩三天,才告平息。整個樓群裏的鄰居,都對這位作家側目而視,弄得他窘透了。

梁曉聲給我講他這段故事時,仍是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

這其實是個接近於鬧劇的小喜劇,苦笑之餘,倒也充分證實,曉聲是毫無疑義的好人。

雖然,有時,這好人做得有點尷尬,有點吃力不討好,但他樂此不疲。隻要有人敲開他的門,曉聲老師,如何如何,他不但會聽下去,還會幫著出主意,還會解囊相助,還會找到有關部門,仗義執言,甚至到最後,求他的人反而插不上手,隻好待著看熱鬧,他個人卻東奔西跑地忙個不停。

有時候,我也奇怪,你們早先認識?

他承認,大多數,這些不速之客都是陌生人。不過,來求他的人,都能很快找到談話的楔入點:或是兵團的戰友,或是知青的後代,或是東北老鄉,或是哈爾濱道裏道外南崗跟他家能拉上一絲片縷關係的鄰居親戚,隻要觸動梁曉聲的故土情結,文學情結,他就不能置之度外。於是那些熱愛文學、願意為文學獻身、非要成為大師的文學青年,那些抱著尺把高稿紙寫成的電影文學劇本,指望梁老師點石成金,然後得金雞獎,得飛天獎的影視發燒友,便頻頻出現在他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