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梁曉聲(2)(3 / 3)

在這一點上,曉聲是很突出的,按說他成名很早,位列少年得誌之人,容易張狂,容易驕橫,容易輕蔑別人,唯我老子天下第一等等。可是我卻從未見他傲慢過,相反,他還老是一副耶穌受難者的形象。

說來這也真是咄咄一樁怪事,盡管曉聲行俠仗義,主持公道,而且極愛幫助別人,打抱不平等等;又盡管他寫了那麼多好作品,比如早年間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後來的《父親》《雪城》,又後來的《九三斷想》《九五隨想錄》,直到前些年播放的電視連續劇《年輪》等等,都深得老百姓歡迎,以至於我們走到廣東河源縣偏遠的山區,他的“追星族”也像山上的樹木水裏的遊魚,“漫山遍野”,走到哪兒都能碰上;可是他又時常處於一種被攻擊、被貶損的境地——批評他的文章似乎比別人多些。

我不是說不能批評,但是我從這些批評當中,老是見出一種深深的敵意,一種想把他整垮的企圖,這就不正常了。細細思之,以己之心度社會之腹,我想最主要的、最深刻的原因,恐怕還是源於他的——敢言。

我理解,曉聲的敢言有著以下五大特點:

1.疾惡如仇。隻要見到邪惡,曉聲必欲“言”之而後快,而且毫不留情麵,也不顧及會對自己個人產生什麼後果。他似乎對壞人壞事有著一種天然的仇恨,就像古代的騎士一樣,絕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境界,這時候的他真乃一條令人佩服的東北大漢。這是會讓壞人對他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感的,認為他是他們不可逾越的障礙,所以必然視為眼中釘,不惜群起而攻之。

2.社會公正意識或曰“道義感”。其實好多事本來並不幹曉聲什麼過節,他個人既沒有丟錢包也沒有掉二兩肉,他隻要來個事不關己不吭聲,就會無滋無擾地當他的作家,寫他的小說,拿他的稿費,過他的小日子。可是曉聲又天生不是為一己“活命”的人,他的憂慮、痛苦、沉重、激動、衝動,他的怒發衝冠、仗義執言、披肝瀝膽……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老百姓代言。他的作品中,從來就有的一部分重要內容,就是對社會的幹預,這是那些“為文學而文學”的文人所遠遠不及的。

也許是我自己的歸類方法太過一廂情願了,可我總覺得,梁曉聲可以說是“士”,而不是“文人”。他是承繼了“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一條血脈的——自古以來,我們中華民族就源源不斷地生長著這種知識分子,比如屈原、李白、蘇軾、龔自珍等等,這種“士”雖然老是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個人命運一直是與貶官、抄家、流放、殺頭聯係在一起,可是他們的共同特點是“無欲則剛”,所以敢為天下言。

3.是非分明。什麼是“是”,什麼是“非”,曉聲心裏有著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這是他凡十年來受到的正統教育所形成的世界觀,對此他絕不含糊。他要求自己必須堅持“是”而摒棄“非”,連一丁點兒商量妥協的餘地也沒有。甚至就連他幫你解決了什麼困難的時候,也還要對你的錯誤思想或行為作出誠懇的批評。

我就聽他說過怎樣幫助自己的弟妹。由於東北的經濟不景氣,曉聲的弟弟妹妹陸續待業在家,他從錢物上給了許多支援不表,單說有一天,弟弟說道:“哥,你要是哪天發個大財就好了,比如哪部作品賣個100萬,分給弟弟妹妹們每人20萬,咱拿去做點兒生意啥的有多好。”

曉聲當即就施以教育:“哥幫你們是絕對要幫的,可是你們也應該想想吧,自己能做點兒什麼呢?”

4.平民意識。曉聲曾多次表明自己是一個平民作家,這不是嘴巴說說好聽的,而是與生命同在的一種生存方式,是要付出代價,有時甚至是昂貴的代價的。有些人成了名之後就“貴族化”了,不再敢說話,更不再為人民代言,因為會危及他自己已經得到的地位和待遇等等;曉聲不是這樣,他就把自己定位在普通人當中,老百姓的柴米油鹽,婚喪嫁娶,生孩子,找工作,居家過日子,歡樂與痛苦……他和他們一樣關心著這些青菜蘿卜的小事,一點兒也沒覺得這太不高貴了,太不是一個“高雅”的作家所應想的問題。

最讓我感動的是有一次在研討會上發言。他講,作家們不光要關注自己的精神家園,還要關注大眾的精神家園問題,比如打開我家的後窗,我就會看到遠處那位打掃衛生的老人,他每天把地掃幹淨以後,就坐在一張破藤椅上曬太陽,還盡量把自己坐得舒服些。他活著,靠什麼支撐自己呢?他的精神家園有什麼問題呢?想老百姓所想,談老百姓所談,關心老百姓所關心,做老百姓所做,曉聲不但從沒覺得丟臉,反而以此為榮,樂此不疲。這是以摒除了某些一己功利之得失、沒有了任何心理負擔、脫掉了所有虛偽和矯情作為基礎的,不敢說話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