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許多報紙都刊登了梁曉聲公開接受批評的一則報道:
廣東一位女讀者讀了曉聲的新作《恐懼》之後,用激烈得近乎挖苦的言辭,尖刻地在報紙上給予批評。曉聲看到白紙黑字後,非但沒有暴跳如雷,沒有加以辯解和組織反擊。組織反擊也很正常,理由如下:第一,願為曉聲搖旗呐喊的文友多多,哪個都能充分地論證出《恐懼》之所以要那麼寫的合理性和高明之處;第二,你批評者用那麼尖刻的言辭幹什麼,想借罵名人出出名是怎麼著;第三,你說曉聲寫得不好,你拿出來一個試試;第四,你肯定有什麼私人目的或者受誰指使;第五……不,梁曉聲絕不是那樣的人,絕不會那樣行事的。他隻會本著“有則改之”的態度閉門思過,“鬥私批修”,直至做出了徹底放棄兩個“三部曲”寫作計劃的決定,盡管其中一本已經寫了十五萬字,按稿費來算可得萬把元錢。
這已使人欽佩了不是?然而曉聲自己倒還沒有完,他用一種在某些人看來隻能是屬於“理想主義”的精神對待自己,思過、改過之後,沒有私下裏悄悄給批評者寫一封信說明了事,而是將信函投書報社,公開進行了自我曝光——這等於是向文壇和全體讀者作了一個檢討,對於他這樣早年成名的中青年作家來說,邁出這一步是多麼不容易啊!我也像許多文友一樣,至今不明白他哪兒來的這麼大的勇氣。坦白說,我們大家可都沒有這種大無畏氣概。
是呀,現在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的年代了(叫我爆發革命,你呐),也不是整天“鬥私批修”的年代了(叫我鬥私批修,你自己怎麼淨違法亂紀),“從我做起”也不怎麼太對勁兒(光讓我做起,你怎麼不做呐?誰來監督你),“清潔精神”“紅色情結”“唯精神論”“摒除物質主義”等等提法、做法,也都有各種爭論,都可以從各種角度來審視和理解。我認為這當然是好事,說明了社會的開放度加大了,社會的色彩更加五彩繽紛,社會思潮滾滾向前,人的精神天地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擴張。可是我也有所保留,還懷戀著過去年代中那些崇高的東西,覺得不能全都一掃而光。比如:
歡迎批評,聞過則喜。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三省吾身,善良為本。自我修煉,見賢思齊。
自知之明,不驕不躁。謙虛謹慎,平等待人。
路見不平,伸張正義。助人為樂,與人為善。
幹了好事,不事張揚。犯了錯誤,不加掩飾。
有了榮譽,不爭功勞。見了利益,不動私心。
不吹大牛,不說假話。不玩花活,不搞欺瞞。
多做少說,甘於奉獻。老老實實,埋頭苦幹。
還有: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
君子慎其獨也。
知恥近乎勇。
忍辱所以負重。
知止所以不殆。
……
類似以上種種,都是我們民族的傳統美德,如果全扔了,會怎麼樣?
“我想象不出來有多麼的可怕!”曉聲說。
“所以,我們總還是應該堅持點什麼。”他一邊說,一邊沉思著。
同時,也就一邊堅持著做了下來。我想,這就是他能夠像朝聖者一樣自律的原因所在吧?雖然並沒有多少人為他叫好(我們民族似乎更習慣於喝倒彩、起哄、唯恐天下不亂和渾水摸魚),但是,人最不能欺騙的,是他自己。
七
作為梁曉聲的欽佩者和朋友,公正地說,他也有不少缺點,經常引起我們大家的群起“批判”。
比如有一次聊天,曉聲很不經意地說,他喜歡簡潔,平時在家裏,看到妻子焦丹在牆上掛一個小花籃,都要說服她拿走,因為“擺那玩意兒多累贅,時間長了還要落很多土,還得收拾”。
作為一個女性,我立刻指出,你這樣做可沒道理,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你不但不應該打擊人家的這份兒情致,相反還應該大加鼓勵。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人人都唯恐生活不豐富多彩,哪還有你這種人,還要限製人家……
他搖頭,又不以為然地補充了一個例子:說是某一天他看見焦丹的頭發長了,就提醒她說,我掃地的時候,可發現咱們家地上有長頭發了,你是不是可以考慮剪一下?焦丹就說,那好,等我哪天有時間,去理發館剪一剪。梁曉聲同誌竟然說:“你不知道我做事喜歡痛快嗎?來,拿把剪子,我現在就給你剪吧?”
我立刻又叫起來:“你說剪,焦丹就讓你剪了?!”
曉聲說:“啊,當時就剪了,我的技術還不錯呢。”
我說:“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幹嗎要限製人家留長發呀?你不知道女人多看重自己的頭發嗎?你怎麼會在家裏犯這麼多低級錯誤啊?”
梁曉聲根本不承認:“這怎麼會是錯誤?我說的都是對的呀!”
他的確不認為自己是犯了錯誤,相反沒準還認為焦丹特感激他呢。說實在的,焦丹可真是梁家的賢妻良母,就這麼遷就和縱容著梁曉聲同誌,簡直把他都慣壞了。
大名鼎鼎的梁曉聲同誌一點兒也不會生活,他最向往的就是住到一個農家小院,小炕桌往炕上一支,不受幹擾地寫作。窗外可以有一小片菜地,養上一隻奶羊,再養兩頭小毛驢,文友來時,可以趕著驢車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