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無疑是忠誠和正直的人。他忠於人民,忠於祖國,忠於自己的信念;他正直待人,待親人,待師友,並正直地對待各種社會現象,然而他被全無忠誠與正直可言、隻知“忠”於一己私利的鄉願所害。這才是曆史的真相。
林希的小說得到了識者的賞鑒,然而我以為其相當部分堪稱傑作的作品,還遠遠沒有得到應有的足夠的評價。林希隻是一路瀟灑地寫來,並不以為意。我欣賞他的這種態度,這是一種自信的表現。他在我們這一代作家中,很有點“老當益壯”的氣概,一經噴發,竟不可收。我隻在這裏表達一個小小的願望:是不是在大寫小說的餘暇,整理一下詩作和回憶錄性質的長篇短製,這同樣是他對文學、對曆史的貢獻。
3.林希是個老頑童
肖克凡
總覺得林希先生是我的榜樣。有言道: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於是就暗暗向林希學習。學著學著,我就學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八方不受待見。好在如今沒了“反胡風”運動,老少爺們兒心裏還算踏實。如果來一場“反林希”運動,我就懸了。
據我所知,林希1935年出生,而我是1953年。僅僅是一個數字的顛倒,使他成為林希,使我成為肖克凡。既然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那麼我輩究竟應當向林希同誌學習什麼呢?一不是學習他的共產主義精神,二不是學習他的國際主義精神。我認為應當學習他的老頑童精神。
在我們這個具有儒教傳統的國家裏,盛產德高望重的大師。而老頑童精神其實是一種難得的思想境界。也就是說,並不是人人都願意成為老頑童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成為老頑童的。
眾所周知,“胡風分子”林希是一個下過地獄的人。他在地獄裏接受革命群眾的批鬥;他在地獄裏打掃廁所(包括女廁所);他在地獄裏頂風冒雪蹬著三輪車送貨。總之,他在地獄裏苦度時光,由青年而中年。
氣候大變走出地獄,林希並沒有成為牢騷滿腹的“出土文物”,也沒有成為道貌岸然的“社會賢達”,他樂觀的精神與開通的氣質使他成了中國文壇一道奇特的風景。他不再寫詩,而是老樹新花作起了小說。日前,我在一張報紙上看到林希的文章,他將自己那幾十年的苦難經曆,以“不亦快哉”一語概括,令我深深受到震動。
讓我怎樣向大家講述林希的事跡呢?我再次強調,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成為老頑童的。當年我認識林希的時候,他已經詩壇洗手而成為一個小說家了。我讀林希的小說,始於《寒士》和《茶賢》。後來又讀到他的長篇小說《北洋遺怨》。那時候他並沒有給我留下老頑童的印象,盡管那時候他極有可能已經是個老頑童了。
我與林希真正熟悉起來,是20世紀90年代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們之間的接觸漸漸多了起來。那時候他開始大量發表中篇小說:《相士無非子》《高買》《醜末寅初》以及《蛐蛐四爺》《小的兒》等名篇力作。他的小說多以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天津為背景,五行八作盡收筆下,故事一波三折,人物有聲有色,讀之興味盎然,掩卷頗受啟迪,可謂“世紀天津史”。前年我訪問澳大利亞,居然在悉尼遇到幾位林希小說的熱心讀者。可見林希比中國足球隊強多了,已經衝出了亞洲走向世界。林希的津味兒小說,我幾乎篇篇拜讀,感覺獲益不淺。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漸漸發現林希是個毫無矯情的老頑童。
按理說,我與林希屬於兩代人。然而我與他之間,卻從無“代溝”存在。這是非常難得的。明明屬於兩代人,為什麼雙方從無“代溝”的阻隔呢?我想,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林希是個老頑童。
關於林希的老頑童現象,他的小說就是最好的佐證。昆德拉好像說過這樣一句話:人們一思考,上帝就發笑。讀林希的小說,首先你會覺得這是一個熱熱鬧鬧又不乏傳奇色彩的故事。讀著讀著你就會發現,他的小說字裏行間似乎還隱含著更深層次的景致。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景致呢?我陷入沉思。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終於從字裏行間看出一張麵孔——老頑童藏在小說後麵正偷著樂呢。這時,我也就被小說裏的林希給逗樂了,盡管有時候是苦笑。
這就是林希的智慧。作家經過黑暗的地獄,已然世事洞明。但他並沒有因此而走向世故(盡管已經有人走向惡毒),總是樂樂嗬嗬單單純純地麵對生活。我從來沒有聽到林希毫無休止地抱怨生活。他從不歎息。他的主要樂趣是寫作。有時我想,寫作本身就是一項饒有興致的室內活動。林希在這項室內活動中盡得童心與童趣,於是他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