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劉醒龍(2)(1 / 3)

按理,像劉醒龍這樣從最底層“爬”上來的人,絕大多數都未老先衰,銳氣早早就被磨光了。我見過太多太多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句話掰成八瓣囁囁嚅嚅說不清的假害怕真耍滑的閹人了,所以對醒龍的聖氣與鋒銳極為欣賞。前年,市委召集文學藝術界知名人士座談大繁榮大發展——不用說,書記、市長等等頭麵人物全在主席台就座。會前,秘書長就給劉醒龍打了招呼說:“你要重點發言呀。”醒龍應承著,心裏卻有了一個“壞主意”。那天他一進會場,乖乖,全市的“腕”級人物全來了,近百人。領導們講完話,該作家代表發言,劉醒龍站起來了。他說:“大繁榮大發展的前提是什麼?”大家不知道他問誰。他又自答:“還得人來幹吧?”大家還是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他又自答:“人呢?咱們也有了,從北京挖來了,但怎麼幹呢?”這問題問得太有才了。怎麼幹還能讓領導教嗎?他再次自答:“作家林白調來一年了吧?可不給人家房子,而沒房子怎麼幹?總不能把寫字台搬到大街上去幹吧?”他什麼大道理也沒說,市委領導當即表態——馬上解決。醒龍這才把他的屁股放到椅子上。

作協來了位新領導,特別愛寫詩,去年恰逢改革開放30年,要寫個成果報告,這位領導把自己發表的詩列了一串串,而且放在全省作家成果的最前邊。開會討論時,醒龍對他說:“上級派您來作協是讓您來從事領導組織工作的,可不是讓您來搞創作的,您應該知道您寫詩的水平,在省內也是排名在二百名以後,現在您把您的作品當成果排在最前邊,恐怕不合適吧?”說得那位領導臉紅脖子粗,幸好有涵養,沒有發作,而且主動把自己的“成果”刪掉了。醒龍後來對同事們說:“能聽進人的諫言,這也是水平,而且是高水平。”

醒龍女兒的芭蕾舞教師名叫奧麗嘉,是俄羅斯聖彼得堡芭蕾舞團的演員。每逢上課,她總要提前來練功房熱身;下課後,她也總要將孩子及家長們一一送到門外,再回身到練功房的正中央站直,虔誠地在胸前畫一個十字後,行一個慢慢的謝幕禮。這種充滿感恩的謝幕禮不知重複了幾百幾千幾萬次,但當醒龍發現後卻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女兒問他:“爸爸,你怎麼哭啦?”醒龍答:“太神聖了,太神聖了!孩子,對工作、學習有了這種神聖,就沒有幹不好的。”女兒茫然。醒龍又說:“神聖就是至高無上的感受,比天還大、比地還大的一種美,明白嗎?”女兒用眼盯著他。我想,她恐怕仍然不會理解。但原來擬以《雪杭》為名寫了六年的長篇小說,被醒龍改了名字。他說:“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自己正在書寫的這座小鎮也應該冠名:《聖天門口》,頭一個字必須是‘聖’。”

4.逆著山水的方向尋找故鄉——我心目中的劉醒龍老師

龍仁青

劉醒龍老師說,他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沒有真正意義的故鄉、故土和老家,無法像大多數人那樣,有一座老屋可以寄放,有一棵同年同月同日生長的樹木作為標誌,再加上無論走得多遠都能讓內心踏實可感的一塊土地……”而在他的許多簡曆中,卻總是明確地寫著:生於湖北黃岡。與劉醒龍老師相識相交,慢慢才揣摩出了這其中的無奈和用心:在鄉野間尋根,他希望有個有名字的故鄉,而舉目回望,故鄉卻並不在遠方。於是,黃岡,這個外延很大指向模糊的地名,成了他心靈的慰藉,成了指引他走向精神故鄉的一個路標。順著這個路標,他一直在尋找。我恍然間覺得,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他的許多的文學作品中,不時會出現一個這樣的身影:一個執著卻又迷茫的人,孤單地立於路畔,不斷地揮別城市和逐漸城市化的鄉鎮,眼含探尋,悲憤又期冀地走向鄉野,走向鄉村的最深處。比如,《鳳凰琴》中那個叫張英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