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有長期相處,才能慢慢了解他。
冷靜內涵,睿智機敏,性情溫醇隨和,重義氣,也很富於人情味。念念不忘養育自己的外祖母,喜歡一個人陪她說話。八小時之外,大多時間泡在女兒身上。他的作品很多是由友情的觸發而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故鄉天下黃花》扉頁上就標明:“此書獻給我的外祖母。”
震雲並不擅唱歌,更很少登台,可有一回在歌廳卻為一位女士獻了歌。編輯孫麗娜心高而體弱,視力也不好,常為力不從心而歎息。住進康複中心,過節不能回家,大家便聚齊去探望她。邀她出來,點她愛吃的魚,然後去找歌廳。那天震雲帶著孩子跑了很多路趕來。本來大夥隻想聽聽別人唱,隨著音樂跳跳舞,不料震雲第一個上台操起話筒大聲說:“我唱一首,獻給孫小姐,祝她早日康複!”“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唱得小孫哭了,大家聽了也很感動。
總是與人為善,總是成人之美,樂於幫忙。我對他最早的印象是他剛到報社不久,我購置了沙發正愁沒人幫忙抬,他路過一看,就主動幫我抬上樓,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我心裏很感激,心想小夥子真樸實。周末版老郝發病住院,震雲聽說後,邀我同去探望。編輯馮雷的父親去世了,我們商定去慰問,還派人送過一些錢去。臨到向遺體告別,我說咱們隔了一層關係,不去也罷。震雲說:“還是去的好。”
“快去,單位開始給裝電話了!”有一天他提醒我,好早點把這事辦了。他還告訴我穿老頭鞋好,他自己有時跟著去開編前會,說穿著舒服,建議我也買一雙。
文人相親
他在同事當中愛稱兄道弟。這回雜誌約稿,我問從哪個角度寫好,他說:“你就寫咱們兄弟的相處吧!”記得他第一次贈我他的書,簽上了“吾兄指教”。平時也總是“兄長”掛嘴邊。國人講究長幼之序,兄是一種尊稱,男人社交上的客套,通常沒有嚴格的年齡概念。但我感覺到他不是一般的稱呼,而是發自內心的。理解人、尊重人是他一貫的做人準則,我們合作三年沒有發生過任何“過節兒”,同他這種態度是分不開的。
盡管性格上有共同之處,但處理事情的路數,一個是作家型的,一個是編輯型的。他是舉重若輕,我是舉輕若重。我極力調整,還是常常不知不覺陷入瑣碎的事務之中。“你總是過於具體”,他自己超然,也希望我超然一些。
有一次我們談起寫作,不經意地聊,聊《紅樓夢》《追憶似水年華》……我說到自己的困惑,在報紙上寫的東西同雜誌上的不一樣,沒把握,不知這樣寫行不行。他說,刊物其實很需要這樣的東西,“沒把握”往往正是出好東西的時候,他說莫言寫《透明的紅蘿卜》時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個什麼東西。當時還有幾句溢美的話。我似乎覺得自己有希望了。我同他探討寫作僅此一回,卻大有“勝讀十年書”之感,可見交流不在於多寡,也不在於形式。
1991年底我出差廣東、海南,《心係旅途》專欄剛開不久,缺稿了,震雲對我出差很高興:“帶上電傳機,隨時發稿子回來!”我怕丟,沒帶。南行一個月,回來陸續而成15篇。震雲很高興,請汪曾祺或何鎮邦等名家寫評論,一方麵為了打響專欄同時也為我好,結果是何鎮邦寫的。
我有幸同他搭檔,一塊兒搞副刊,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潛移默化地受他影響,明徹了許多生活的真諦,我開始從煩瑣的生活困擾中跳出來,變得灑脫一些,自我一些了。平心而論,我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是從那時開始的。
然而震雲的寫作卻早得多,他起先是在二樓空蕩的機動記者部,後來是在五樓副刊部的一個獨間裏一筆一筆寫出了《塔鋪》《新兵連》《一地雞毛》《頭人》等七部中篇和兩部長篇,在單位裏他第一個擲筆換了電腦,寫出中篇《新聞》。
今年春天我奉命去另一個部門任職,要離開工作了好幾年的副刊,有些留戀。震雲很高興,立刻設酒送我,我明白他的心思,是為我的一些事情著想。
寫字的俗人
單位蓋宿舍樓,需要搬遷。人們才發現一排平房後牆根冒出的一叢小榆樹,長到胳膊粗了。看到它,我聯想起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