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該說說老海了。
我終於又一次看見大海了。不是我少見多怪,實在是壯懷激烈,波濤浩蕩一直連到天邊。很多人在海邊乘涼,一部分人在水裏遊泳。更多當地的人源源不斷地穿過度假村的大門來到海邊。度假村就是一個大院,有賓館和飯店,更多的是兜售紀念品的小商販,他們在貝殼海螺上拴了一條紅線就掛在遮陽傘下賣。現在老海正退潮,退得慢慢騰騰,盡管在退,看起來依然是前進升騰。一個個浪湧上來,掀起來,落下像拍打,浪花碎得如雪。滿世界都是濤聲,喧囂的人聲都被掩蓋了。隻有老海,從腳底下開始,直至無窮到天邊。我想著海生光著上身站在夾板上的風裏,指揮一條大船在浪裏走,天蒼蒼,水茫茫,背影都覺得是個大男人的樣子。這樣一來,我對海生的感覺莫名其妙地就好多了。我希望能聽他即興地說說海上的生活,但他沉默不語,一個人遠遠地坐在沙灘上,低著頭用手指在沙上劃。
我和小魚隻是在沙灘上走了走,沒有遊泳,小魚說現在海水涼,下了水很可能會感冒。我喊海生一起散散步,他不去,哪天不看海,索性躺在了沙灘上。天漸漸暗下來,攝影師抓住最後的一點天光要給我們照相。我不想照,小魚堅持要照,咯嚓一下,照片慢慢從機子裏吐出來,我看到我們倆像情人那樣緊密地愛在挨在一起,我們都在笑,背後是幽暗的老海。我把照片藏在口袋裏,回去後塞到了旅行包裏。
照完了相,我想早點回去,小魚說早呢,你看人家都在,再走走。我們繼續走。很快就走過了“小北戴河”劃定的區域,到了一道壩子另一邊的野海灘上。那裏的人不多,都是兩個兩個走在一起,或者抱在一起,一看就是情侶。海風吹著還有點冷,小魚挎上我的胳膊,整個人朝我懷裏靠。我們赤著腳,踩到一個個幹枯的小貝殼上。
走不遠就看到水中三所方方正正的石屋子,各有一尺多的石壁淹沒在海水裏。我們走上去,伸頭往空屋子裏看,黑洞洞的,海水拍擊牆壁發出沉悶的轟鳴。
我問小魚:“這房子是幹什麼用的?”
“我還出生時就在了。是碉堡,海防用的,當年為了防止日本鬼子再打過來,整天有人待在小屋裏站崗放哨。”
“怎麼成了這樣?”
“後來就廢棄了。就是真打過來,這東西也派不上用場。原來是在海岸上的,被海水衝刷,一點一點地往下滑,幾十年了,就陷進水裏了。我小時候經常在裏麵玩,那時候海水還進不去。”
哦。物是人非,老海也會變。
“進去看看?”小魚說。
“算了,”我看看表,八點多了,天差不多要黑了。“你老公要等急了。”
小魚咕噥了一聲,生氣地甩下我的手,一個人跑在我前麵往回走。海生躺在那裏睡著了,至少看上去是睡著了,聽見我們叫他,大夢方醒地坐起來,問小魚現在幾點了,他不小心睡著了。
回到家,都不太說話,輪著去衛生間衝了個澡。洗完了我就進了小魚給我收拾好的房間,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無聊的節目,十一點的時候就打算躺下了。我聽到他們的房間裏兩人在爭論什麼,聽不清楚,好像又吵架了。過了一會兒,小魚推門進來了,穿一件肥大的睡衣,胸罩都沒戴。她坐在我床邊,散發出身體的暖香。
“又吵架了?你這樣過來不太好吧。”
“沒吵,”她說。“他說你好容易來一次,想帶你到船上去玩。我說你恐怕受不了,就在海邊看一看,遊個泳就差不多了。他覺得不好,你是客人呢。”
“不會吧?他知道了不想掐死我才是怪事。”
“他實心眼,當你是我朋友。”
但願如此,也許我神經過敏了。我的手從她的睡衣裏伸進去,閉上眼,微微沁出汗的皮膚,有一瞬間我都覺得這就是我的女人的身體。海生的咳嗽聲傳過來,我縮回了手。
“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