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哈布以極愉快的容忍態度微笑:“不!這不是瘋狂(原文是dewwamee亦指民事案)而應該是刑事案。你說有支槍,是不是?足要坐十年牢。”
“後來那兩個人都倒下去了,抬上火車的時候我以為他們快要死了。他們的頭這樣動,軌道上許多血。要看看嗎?”
“我看見過血。一定會囚在監牢裏,他們也一定供的是假名,確實會有好久沒人能找到他們。他們是我的敵人,你的命運跟我的似乎在一條線上。講給珍珠療師聽是多麼精彩的故事!現在快整理好鞍袋和燒飯用的盤子,我們將取出馬趕到西姆拉去。”
那不整潔的帳篷迅速地卸下-這是按照東方人所了解的速度-連同長篇解釋、謾罵和噦嗦的話,在百般調查忘掉的小東西中做到的。那六七匹筋骨僵硬,脾氣惡劣的馬也由人牽著在黎明的清鮮空氣中沿著卡爾卡路走去,凡是心想博得馬哈布好感的人都認為基姆是馬哈布所喜愛的,不叫他做很多事,他們分段極輕快地漫步而行,每隔數小時便在路邊歇腳處停下。很多洋人往來卡爾卡路,並且像馬哈布·阿裏所說的,每個年輕洋人都必須以伯樂自居,雖然欠下放債的許許多多錢,卻必須裝出要買馬的神氣,是以一個個洋人乘著驛馬車馳來的時候都會停下談談價錢。有些甚至於下車來,摸摸馬腿,問些無聊的問題,或者由於對土語無知,大大地侮辱了不動聲色的馬販。
“我最初和洋大人打交道時,索迪上校大人正是阿巴齊要塞長官,他對專員的紮營地使盡了壞心眼兒,”馬哈布在樹下推心置腹地告訴替他點煙的基姆,“我當時還不知道他們是多大的傻瓜,生氣得很,於是發生了-”他把出於無知用錯一句俗語的故事告訴基姆,那孩子樂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可是現在我看,”他慢慢地噴了口煙,“這些洋人也跟所有的人一樣,對某些事很精明,對其他的事非常之傻,對陌生人用錯字眼就是一件非常傻的事:因為雖然心無惡意,可是陌生人怎麼知道?他更容易動刀子究出真情。”
“對,說得對,”基姆鄭重說,“比方說,一個女人帶上床來的時候,傻人說像個貓,我聽過她們的聲音。”
“所以像你這種地位的人,特別要用兩種臉記住這一點,在洋人之間,永遠別忘了你也是個洋人;在印度老百姓之間,永遠記住你是-”他停住了,臉上泛起迷惑的微笑。
“我到底是什麼人?回教徒,印度教徒、耆那教徒還是佛教徒?這實在很難說。”
“你毫無疑問是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所以你會在地獄。我們的神律是這麼說的-或者我想是這麼說的,不過你也是我的世界之友,我愛你,我的心也是這麼說。信仰的事跟馬一樣,聰明的人知道馬是好的,那就是說有利可圖;至於我自己,我是個虔誠的正統派回教徒,恨西北省的人-我也相信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是如此。現在很明顯,一匹卡齊亞瓦牝馬如果離開出生所在的沙地,帶到孟加拉以西去,它就不行了。連一匹巴爾喀雄馬(要是它們眉頭那麼重的話,就沒有比它們更好的馬了),在北部大沙漠和我見過的雪駝相形之下也不顯得怎麼神駿,所以我心想宗教信仰跟馬一樣,每個在本國都有其優點。”
“可是我的喇嘛說法不同。”
“哦,他是一個西藏來的,耽於夢想的夢想者,我的心有點生氣,全世界之友,他那麼一個無聲無息的人竟值得你如此崇敬。”
“哈吉,你說得對,可是我的確看得出他的偉大,我的心為他所吸引。”
“而他也為你所吸引,我聽說,內心像馬一樣,受到限製或激勵就變幻不定。對遠處的古爾希汗嚷一聲,叫他把係住那匹棗紅雄馬的尖樁朝地下打得更結實點,我們不要馬每到一個歇腳處便打架,那匹黃褐色的和黑色的會糾纏在一起……現在你聽我說。是不是你一定要看到那喇嘛心才踏實?”
“那是我一部分的義務。”基姆說,“要是我看不見他或者不讓我見到他,我會離開勒克瑙那個學校-而我一旦走掉,誰能再找到我?”
“這倒是真的,套在小馬足上的羈絆從沒有像你那樣輕的。”馬哈布點點頭。
“別怕。”基姆說的口氣仿佛他立刻就可隱身不見,“我的喇嘛曾經說他會來學校看我。”
“當著那些小洋大人之麵,一個要飯的帶著乞缽跟你-”
“他們一點也沒什麼可神氣的!”基姆打斷他的話,“他們的眼睛是藍的,他們當中很多手指甲是髒黑黑的顯露下等階級血統。他們是女掃街的兒子-清道夫的小舅子。”
我們不必詳述其餘的血統了。不過基姆明確指出這點的時候,態度平靜,沒有肝火,一麵還嚼著甘蔗。
“全世界之友,”馬哈布說,一麵把小煙袋推開讓基姆去弄幹淨,“我一生見過許多男男女女和男孫子,也見過不少洋人,卻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小頑奄。”
“這是什麼話?我一向是對你說實話的。”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因為對老實人來說這是個危險的世界。”馬哈布·阿裏站起來,紮上腰帶,朝他的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