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我的母親和合家都已有信仰,隻有父親一人除外;但他並不能勝過慈母在我身上的權力,使我和他一樣不信基督;因為我的母親是竭力使你。我的天主,使你成為我的父親,她寧願你做我的父親;你也幫助她使她優越於她的丈夫,更好地服侍丈夫,因為你命令她這樣做,她這樣做也就是服侍你。
我求你,我的天主,我願知道為何使我延期受洗禮,是否為了我的利益而放鬆犯罪的羈絆?為何我至今還到處聽到對於某人。某人說這樣的話:“聽憑他,由他做去,他還沒有受洗禮。”但對於肉體的健康,我們不說:“讓他再受些傷,因為他還沒有痊愈。”假如我的靈魂早點得到救贖,則我自己和家人定必更努力使得救後的我在你的庇護中獲得安全,這豈不是更好嗎?
這當然更好。但在我童年之後,險惡的風波脅迫我,考驗我,母親早已料到,她寧願讓泥土去遭受風浪,以後再加以雕塑,不願已經成形的肖像遭受蹂躪。
十二
旁人對我青年時代的擔心過於童年。我童年不歡喜讀書,並且恨別人強迫我讀書;但我仍受到強迫,這為我是好的,而我並不好好地做:不受強迫,我便不讀書。雖是好事,不情願做也不會做好。況且強迫我的人也並不做得好;但我的天主,你卻使之有益於我。因為他們除了想滿足對掠來的財富與可恥的光榮貪得無厭的欲壑之外,何嚐想到強迫我讀書有什麼其他目的。“你對我們每人頭發的數目也清楚的”,你利用一切催促我讀書的人的錯誤使我得益,又利用我怠於學業的錯誤而加之懲罰;我年齡雖小,但已罪大惡極,確應受懲罰。你利用那些不為我利益打算的人來造就我,又使犯罪的我受到應受的處分。你促使一切不正常的思想化成本人的罪刑,事實確然如此。
十三
我自小就討厭讀希臘文,究竟什麼原因,即在今天我還是不能明白。我酷愛拉丁文,當然不是啟蒙老師教的,而是所謂文法先生教的拉丁文,因為學習閱讀、書寫、計算時所讀的初步拉丁文,和一切希臘文一樣,在我是同樣感到艱澀而厭倦。什麼緣故?當然是隨著罪惡和渺茫的生命而來的:“我是血氣,不過是一陣去而不返的風。”我過去和現在所以能閱讀各種書籍和寫出我所要寫的文字都靠我早年所讀的書;這些最早獲得的學識,比起逼我背誦的不知哪一個埃涅阿斯的流浪故事埃涅阿斯(Aeneas)是羅馬詩人味吉爾(公元前70-19)所著《埃涅依斯》史詩中的主角。當然更實用、更可靠。當時我為狄多的死,為她的失戀自盡《埃涅依斯》詩中迦太基女王。而流淚;而同時,這可憐的我,對那些故事使我離棄你天主而死亡,卻不曾流一滴淚。
還能有比我這個不知憐惜自己的可憐人,隻知道一味哭狄多的殉情,而不知哭自己因不愛天主而使自己心靈的光輝、靈魂的糧食、孕育我精神思想的力量而死亡的人更可憐嗎?我不愛你,我背棄你,我趨向邪路,我在荒野中到處聽到“好啊!好啊!”的聲音。人世間的友誼是背棄你而趨於淫亂,“好啊!好啊!”的喝彩聲,是為了使我以不隨波逐浪為可恥。對這些我不去痛哭,卻反而去痛哭:“狄多的香消玉殞,以劍自刎。”
我背棄了你,卻去追逐著被造物中最不堪的東西;我這一團泥土隻會鑽入泥土,假如有人禁止我閱讀,我便傷心,因為不能閱讀使我傷心的書本。當時認為這些荒誕不經的文字,比起我閱讀書寫的知識,是更正經、更有價值的文學。
現在,請我的天主,請你的真理在我心中響亮地喊吧:“不是如此,不是如此。最先受的教育比較好得多!”我寧願忘掉埃涅阿斯的流浪故事和類似的文字,不願忘掉閱讀書寫的知識。文法學校門口掛著門簾,這與其說是維護學術的珍貴和神秘,倒不如說是為了掩蓋那裏的弊端。他們不必嘩然反對我,我已不再害怕他們,我現在是在向你,我的天主,向你訴說我衷心所要說的,我甘願接受由於我過去流連歧途應受的譴責,使我熱愛你的正道。請那些買賣文法的人們不用叫喊著反對我,因為如果我向他們提一個問題:“是否真的如詩人所說,埃涅阿斯到過迦太基?”學問差一些的將回答說不知道,明白一些的將說沒有這回事。如果我問埃涅阿斯的名字怎樣寫,凡讀過書的人都能正確答複,寫出依據人與人之間約定通行的那些符號。如果我再問:忘掉閱讀,忘掉書寫,比起忘掉這種虛構的故事詩,哪一樣更妨害生活?那麼誰都知道凡是一個不完全喪失理智的人將怎樣答複。
我童年時愛這種荒誕不經的文字過於有用的知識,真是罪過。可是當時“一一得二、二二得四”,在我看來是一種討厭的歌訣,而對於木馬腹中藏著戰士啦,大火焚燒特洛伊城啦,“克利攸塞的鬼魂顯靈”啦等等,卻感到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