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捫心自問:“你是誰?”我自己答道:“我是人。”我主宰著我的靈魂和肉體聽我驅使,一個顯於外,一個藏於內。二者之中,我問哪一個是用我肉體,盡我目力之所及,上天下地追尋的天主。當然,藏於形骸之內的我,品位更高;我肉體所作出的一切探求,和所得自天地萬有的答複:“我們不是天主”,“是他創造我們”,必須向內在的我回報,聽他定奪。人的心靈是通過形體的動作而認識到以上種種;同樣,我,內在的我,我的靈魂,通過形體的知覺認識這一切。關於我的天主,我問遍了整個宇宙。答複是:“我不是,是他創造了我。”
是否一切具有完善的感官的事物都能感受到萬物的美好呢?但為什麼萬物不對一切說同樣的話呢?大小動物看見了,但因為缺乏主宰感官的理性,卻不能詢問。人能夠發問,“對無聲無形的天主,能從他所造的萬物耳聞目睹之”,但因對萬物的迷戀而被萬物所蔽,成為萬物的附庸,便不能辨別判斷了。萬物隻會答複具有判斷能力的人,而且不能變換語言,不能變換模樣,更不能對見而不問的人顯示一種麵目,對見而發生疑問的人又顯示另一副麵目;萬物對默不作聲或不恥下問的兩種人,顯示同樣的麵目,甚至進行同樣的談話,唯有能以外來的言語與內在的真理相印證的人方能明白;因為真理對我說:“天地和一切物質都不是你的天主。”自然也這樣說。我們睜開眼睛便能看到:物質的部分都小於整體。我的靈魂,我對你說,與肉體相比,你是高出一籌,你給肉體以生命,讓肉體生存,而沒有哪一種物質能對另一種物質起這種作用;但你要知道,天主卻是你生命的生命。
七
我愛天主,究竟愛些什麼呢?這位在我靈魂頭上的天主究竟是什麼?我要憑借我的靈魂攀登到他身邊。我要超越我那一股融合神形,以生氣貫穿全身的力量。要尋獲我的天主,我不能憑借那股力量,否則無知的騾馬也能靠這股力量找到天主了。
我身上還有另外一股力量,這力量不僅使我成長,而且還讓我感覺到天主所創造並賦予我的肉體,它讓雙目隻負責視覺,雙耳隻負責聽覺,使其他器官各得其所,各盡其職;通過這些器官能我做出各種活動,同時又維持著精神的統一。但我也要超越這股力量,因為在這方麵,我和騾馬相同,騾馬也通過肢體而具有感覺。
八
我要超越我本身的力量,拾級而上,奔向創造我的天主。我到達了記憶的領域,記憶的殿堂,那裏是感官對一切事物的感受而形成無數影像。凡是感官所能感受到的,經過思想的加工、潤飾後,沒有被遺忘所吸納的,都作為儲備貯藏在那裏。
我置身其中,可以隨意調用各種影像,它們有些一呼即到,有些姍姍來遲,有些挺身而出,毛遂自薦,但它們都不是我想要的。這時我的心靈之手把它們從記憶麵前趕走,讓我想要的從躲藏之處出現。有些是聽從召喚,魚貫而至,依次進退,並且一經召喚便重新前來。在我敘述回憶的同時,上述種種便如此進行著。
在那裏,儲藏著所有感覺,它們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各司其責:如雙眼掌管著光輝、顏色以及各種物象,耳朵負責聲音,鼻子負責嗅覺,知覺則感受著身體內外的軟硬、冷熱、光滑粗糙、輕重。記憶把這一切全都納入它府庫,隱藏在某個幽深曲折的處所,以備需要時取用。一切都各依門類而進,分儲其中。但所感覺的事物本身並不入內,儲藏的僅是事物的影像,用來思考回憶。
誰都知道這些影像是如何被感官所攝取,藏在身內。但影像怎樣形成的呢?沒有人能夠說明。因為即使我置身於黑暗寂靜之中,我能隨意回憶顏色,分清色彩之間的差別,聲音絕不會出來幹擾雙目所汲取的影像,二者同時存在,但似乎分別儲藏著。我隨意召喚,它們便應聲而至;我即使張口結舌,也能隨意歌唱;當我回憶其他感官所收集的影像時,顏色的影像也不會幹涉破壞;雖然我並沒有嗅到花香,但依靠記憶也能辨別玉蘭與紫羅蘭的香氣;雖然不吃不喝,隻靠記憶,我也懂得愛蜜勝於酒,喜甜不喜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