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又不是,自己的,李明智的,雨寒的,那些傷隱居了多久?恐怕流血至今從未痊愈。
念之感覺自己的呼吸驟停,那顆心像是被無數雙手在擠壓,難受得厲害。時隔這麼久,那些疼依舊鈍鈍的難受。她努力去看別處,害怕陷入那個無底深洞。她答應過雨寒,無論如何,不可自控也隻遊走邊緣,絕不深入。
送你回去?李明智的問話將她拉了回來。
不用了。
怎麼了?牙掉一顆,人都變客氣了。
怎麼會呢?今次有朋友來接。
哦,交男朋友了。
不是啦。
不是就不是,臉紅什麼?
哪有?
嗬嗬。李明智醫生隻是笑,沒有再追問什麼。
他們之間早有默契,話總在它該說的時候說,有些事不用問。
念之整整頭發,告辭。李明智走過來親親她的額頭,道別。
念之下樓,其實她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否還在樓下。但在或不在重要嗎?不過是萍水相逢,遇見就是緣分,除了憶之,念之對誰都不多要。
可為什麼對憶之多要?念之答不出。有些不能,沒有答案。
念之停在了樓道裏,走廊的燈因安靜太久突然暗了下來,四周立刻陷入漆黑一片,隻有念之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像一場沒有答案的訴求。荒蕪是它真實的內在。
念之,你還在嗎?樓上傳來李明智的問話。
走了,念之答。
走了還能答話,李明智的笑又從樓上傳了下來,快走吧,去吃飯,別老餓著。
哦。念之答應著,腳步加急往下而去。
子軒大老遠便看見了從樓門裏出來的念之。他下車卻不前行,隻是靠著車門,雙腳交叉,靜靜的玩味著對麵走來的那個女子。
念之知道子軒在看他,也不著急,慢慢的拖步向前。一邊走一邊深呼吸,她在等某種情緒遠離。走近了,雖是暗處,念之也感覺到了子軒的笑。她對他揮揮手,想笑,但到底還是沒有笑出來。
她笑不出來。這個陌生人等到現在,她本想單純的表示感謝,卻被某種脆弱的情緒給阻擋了回去。好在暗夜的黑很好的掩蓋了一切。
怎麼樣?好點了嗎?子軒問,伸手摘下念之的背包,丟進敞篷車的後座,再幫念之拉開了車門。
念之沒有答,對著子軒舉了舉手裏的手機,表示要打個電話。子軒點頭,伸手做個請字。念之跨了上去,坐好,電話已撥了出去。
看完牙了嗎?念之,電話那頭的雨寒還沒等念之開口,便著急問。
哇……,念之突然大哭,像是憋了一季的暴雨突然傾盆。
怎麼了?念之,念之別哭,別哭寶貝,雨寒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捉急。她知道念之的眼淚有多珍貴。這是個從不輕易流淚的女子。她自己又何嚐不是,所以才倍感珍惜。她們是同一類人,各有各的倔強與傷。傷到最深,痛到最底,也隻願流血不流淚。
子軒在一旁完全傻掉,他安安靜靜的坐著,不發一言。
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少麵。第一麵的桀驁不遜,坐上車後的羞澀可人,告別時的淡漠冷靜,再到現在的這個完全崩潰無忌的小女人。她是有多不care眼前的這個男人,多當他不存在,才會將自己的本原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
念之還在大哭,哭得像個孩子。子軒下車去抽煙,很久很久,才回來車裏。念之已經在哽咽,電話依舊通著。
好了雨寒,我好了,別擔心,隻是長了三顆智齒而已。
好了嗎?雨寒沒有去管那三顆智齒,雖然她知道念之決意要讓那三顆智齒來當原罪。
好了,牙不疼了。
好,來我這兒?
不了。
好,那乖乖的回去睡個長覺。明天起來再給我電話。
好。念之掛完電話便靜坐,沒有轉頭去看剛剛回車的子軒。很久,很久,她才開口說道,開車吧,再無多話。
子軒也沒有說話,隻慢慢的點著了火,將車子起動。
車快開出診所小院時,念之抬頭朝樓上依舊亮燈的窗口望去,再揮揮手。李明智一直站在那裏,她知道。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
據念之後來回憶,這是她答應子軒再次見麵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這個男人太知道在什麼時候閉嘴。
那晚,泰國的夜竟是微涼的,有些許寒意,念之感覺回到了沙城。
子軒將車開得極快,一路飆馳,迅疾得像一頭鑽進叢林的豹。眼前的燈光晃得厲害,眯縫眼去看,綺麗詭異。所有的顏色跟夜色都膠著在了一起,緊緊的糾纏著分不清誰是誰。它們在流動,在向前,拉成了線,有如波浪起伏。慢慢靠近,再漸漸的遠離。
夜的街,第一次安靜。念之聽不到一絲響動。滿街的人。華服亮彩的情侶,目光呆滯的遊客,性感豔俗的人妖,叫嚷喧嘩的小販湧動如潮。湧向她,包裹她,熱烈卻無聲。念之分不清現實跟夢幻的區別,隻有身體在遠離。
此時沒有了子軒。沒有了憶之。沒有了曼穀。沒有了沙城。也沒有了一切。隻有夜,無聲寂靜。
很久,有人伸手過來握住了她。觸手溫良。是子軒,這個陌生的男人,這個像泰國某時陽光一般溫暖的男人,不焦灼是他的標簽。
念之抬頭看天,黑暗如斯,月色如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