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天心情不愉快,這天來了虞浩初,就是當年拜門等了劉文彩幾個時辰的那個人。以後劉文彩待他不薄,現在他已是教育局長了。劉文彩這幾天自己苦著相,現在又來了一個苦著相的,便問他是怎麼回事。虞局長說,省裏派來個姓梁的,來接任教育局長。劉文彩這幾天正煩,對他說:“你當你的局長,不理他。”
正說著,外麵通報,說那個姓梁的來了。劉文彩起身就往裏走,這是不見的意思。傳話人隻好出去,說劉總辦不在家。過了一天,那人又找來了,劉文彩覺得滿世界的人都在打他太太的主意,對手下人說:“叫他走。省教育廳任命的,就叫他找省裏去。我們這兒沒有局長給他當。”
他天天想著如何整治那個李連長,希望聽到那個李連長犯了什麼事。可是傳來的消息不是李連長的,還是那個姓梁的。那個人還沒走,還要見他。他正在氣頭上,傳話說:“叫他趕緊滾蛋,不然就把他抓起來!”
那位省教育廳派來的梁局長,還沒上任,被子還沒有打開,就不得不走了。劉文彩對虞局長恩莫大焉。
虞局長也不賴,原本對劉文彩忠心耿耿,這麼一來,他就更巴結得緊,想著法兒讓劉司令高興。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讓人送給劉文彩一個消息,說劉司令的部下有個姓的跟土匪頭子勾搭得很緊。劉司令的部下是三教九流彙集而成,各種關係複雜。不光李德先跟土匪有來往,哪個沒有幾個土匪朋友?聽到這個消息,劉文彩的眉頭才舒展了一些。至於氣頭上趕人家姓梁的教授,他都記不起來了。
有一天李德先去拜訪了一個土匪頭兒,回來時嘴裏哼著歌。一進他的住地,一個軍官站起來,說等了他半天了。
“什麼事?”
“劉長官請你到司令部去一趟。”那軍官說完就走,要他跟著。
他不知什麼事,去時還帶著一個文書。到了司令部,卻沒見到劉長官,一個軍官對他說:“你做了什麼嗎?有什麼事情要交待的就快些交待。”
李連長一聽傻眼了。這不是要他的命的意思嗎?“我不知道做了什麼事。”
那軍官說:“你應該明白的。”
“是五爺要殺我?”
那軍官不正麵回答,隻是說:“你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吧。”
李德先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忽然笑起來。“對,對,對。我自己清楚。你幫我去跟五爺說一聲,弄一桌酒菜送送我。讓他陪我吃一頓飯。”他指了指他的文書。
那人點了一下頭,伸手要去了他的槍。
文書是個老實書生,這場合把他嚇壞了。他從沒見一個人要死了還這麼沉著,愣在那裏連話都說不出來。直到李德先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他才嚇得一抖,清醒過來。看連長時,楊連長還是一臉笑。
“我現在不是你的連長了,叫你一聲兄弟。我的這件軍裝還是新的,子彈穿個洞就可惜了。我送給你,做個紀念。”說著,他就脫下了那件呢子軍大衣。
文書接在手裏,發現那大衣好沉。“是不是為你去那邊的事?”
李連長反問:“軍隊裏哪個沒有幾個朋友?過去也去,怎麼不管?還有人也跟我一樣,哪天沒去?怎麼偏要殺我?”
文書還要問,卻來了人。因為飯做好了,來人叫道:“李連長,請。”
李德先拉一下文書,大踏步走向後院。那裏,果然擺了一桌酒席,一排士兵列隊站在那裏。場子裏鋪著被子,那是要讓他倒下去時免得沾泥巴。李德先朝席上一坐,拉得文書也坐下了。桌上準備了兩副碗筷。李連長先倒一杯酒雙手遞給文書,見文書苦著相,他說:“兄弟,軍人嘛,服從就是天職。今天死,也是執行命令,沒什麼。”他一口吞下一杯酒,大口吃著菜,接著說,“你知道我犯了什麼法嗎?”
文書搖頭。
“我跟淩旦兒睡過。打過仗,睡過女人,大把花過錢,值了。”
文書勉強喝酒,怎麼都難得有連長這麼沉著。李連長也是江湖出身,信奉的就是活著灑脫死了算,人說那是亡命徒作風,他們自己卻說那是英雄本色。正如他自己說的,打過仗,玩過女人,撒過錢,不虛此行。既然死已無可避免,那還不如硬著頭皮充好漢,免得人家笑話。
吃好了喝好了,李德先站起來,踉蹌著走到被子前,脫下軍帽,扯扯衣服,向那一排木頭樣的士兵鞠了一個躬:“弟兄們,永別了。”
他轉過頭來,將背朝向那些兵。其實開槍的就隻有一個,據說是怕死者記住了開槍的人而來生冤冤相報。一個軍官喊口令:“預備!”
士兵們端起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