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聽見昨夜的對話,她會相信劉文彩對那個人惱火了,不幸她聽見了那句話,心裏明白他還是戀著那個女人。但她忽然學乖了,也就不戳穿他的假話。
吃罷飯,劉文彩便坐上滑竿兒,前呼後擁走了。他要去看新建的街,那裏即將成為一個大鎮。他讓他的有錢的手下都參與進修街的行列中來,每個人都蓋房,各自占門麵,不愁那街修不好。新街大多是他的鋪子。他還要在街上修歇腳抽煙看戲的地方,那樣既便於管理天下,又可以不經姨太太們的眼另找野趣。即使這些都不成理由,在外頭人多也好玩。他是個愛熱鬧的。
他的指示隨時產生隨時生效,反正跟在後頭的一大排。坐在滑竿上,他還要喝茶,那滑竿兒一閃一閃,如何能喝?能,他有一套理論:“你們抬過水嗎?步子一致,水就要蕩出來。兩個人的腳步錯開,走碎步子,那水就隻起小浪花,灑不出來了。試試!”
抬滑竿兒的不敢不試試,便踩著碎步讓劉總辦在上麵喝茶。
梁慧靈等老劉一走,就把管家薛疇久叫進來,讓他陪著,挨著房間查看起來。她昨日隻看了外頭的景色,沒有看裏頭,這一看,直叫她驚奇萬分。這簡直就是一座宮殿,這裏那裏,七彎八拐,如果沒有薛副官陪著,她還不容易找出去。劉文彩說的正確,的確是要個人管著這一切。堆糧的房裏,老鼠亂跑;廚房旁邊堆食物的房裏,那麼好的東西都長了黴;還有的空房沒人收拾,布滿了灰塵。她問老薛:“薛副官,五爺讓我管著這個家,你看這個家我怎麼管?”
薛疇久原本就如一條狗,到了劉文彩的家,就更把看家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至,對百姓凶狠與對主人溫順,這兩點都在他身上體現得完美無缺。劉家人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薛副官哪點兒不對頭。他不卑不亢,會看個小病,不問到名下來的話絕對不說,不該自己聽的絕對不聽,這樣的人哪裏找?但佃戶們前看後看,也看不出他一絲兒的善良。收租時他夾著帳本跟著,他的算盤聲讓人膽寒,他的目光讓人發怵。農民說那穀子很幹了,狗腿子們說那穀子還是濕的,這時候你休想他說一句公道話,麵對哭聲他能夠毫不動心。誰當女管家他是不多嘴多舌的,現在梁慧靈是主人了,他就聽她的。女主人問到他了,他便說:“這個家說好管也好管,說不好管也不好管。不去管,它就不好管,隻要管,就好管。外麵有我們,裏麵都是私人的,就是家裏的事,再多也不過是家務事。一是要把五哥侍候好,他在外麵忙一天,回來時喝的吃的都得弄好;一年四季,穿什麼衣服,戴什麼帽子;要送禮了,送什麼東西;家裏這麼多物資,該哪樣處理,都得弄好。這也不難,看著哪裏該弄,就叫他們辦就是。再就是孩子們,要花點零用錢,要換什麼衣服,你都先替他們想到。這就是了。”
她一邊聽,一邊在心裏琢磨,如何在這個家裏樹立起自己的形象,牢固自己的位置。薛疇久一走,她就先著手整頓廚房。她走到廚房裏,叫燒火的人自己看那麼多變質的東西。對他們說:“五爺叫我管好這個家,你們都幫著些。看看這些東西吧,吃不完的就醃著,也不能讓他們長黴。一個人,兩個人,一頓吃不了那麼多,做時就先問問有多少人。吃不完就一倒,不可惜嗎?”
接著她一個人四處轉,看見地下沒打掃,就叫人來問,該哪個幹。然後跟劉文彩的小孩們套近乎,問他們要什麼。晚上劉文彩一回來,她就端了茶過去,不要他吩咐。然後問他吃了沒有?想不想弄點兒什麼吃?劉文彩回家就像是在外頭賣苦力,顯得很疲憊的樣子,反正不能也不會讓她跟去看。如果說,還沒吃呢,吃點兒素菜就行了。她馬上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四碟小菜就端上了桌。劉文彩看著那菜,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不錯嘛,就這樣幹。你的那個表姐不會幹這些事,也沒有心思幹這些事。”
梁胖眯著眼睛笑。
“要錢就說,該花的就花。”劉文彩補充。
梁胖由不自覺變為自覺,漸漸地在當家中產生了樂趣,讓劉文彩好長一陣子舒心。她本來是很聰明的,隻要讓她自由發揮,就能看出她的才能來。不幸過去淩旦兒摻和其中,讓她不得盡興。這下淩旦兒不在了,她跟上下都搞好了關係,在這個家受到了尊重,人也長好了。
然而好景不長,春夢再一次被槍打破。
22.賢侄追窮寇
忽然有一天,天空傳來令人恐怖的聲音。劉文彩那時正在跟監工整房子的人說話,聽見響聲就往房裏跑。他知道那是飛機。忙忙地跑進去站在天井一望,果然見一架飛機從天井之上一掠而過,好不怕人。再過一會兒,那飛機又飛回來了,比頭一次更低。不用說,這是劉湘的部隊,連這飛機劉文彩都認識,他早在宜賓就領略過它的威風。而這架飛機則可能就是劉文輝花錢買的。梁慧靈叫一聲“爹爹快跑”,一溜煙跑走了。平時二門以內是不準男人隨便進去的,這時當兵的也顧不得了,衝進來拖了劉文彩就跑。
一家人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就連老大劉元龍平時死皮爛肉,這時也跑得飛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隻有那房裏的鴉片煙槍還冒著煙。劉文彩此時不坐滑竿兒也能跑了,在幾個人的保護下如飛地奔進了一片樹林。望見飛機還在頭上過去過來,氣得跳腳大罵:“劉湘,你個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