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2 / 2)

有他陪著,她才看出他在外麵竟是那樣地威風。他一到,所有碰見的熟人都是那麼巴結。他進到了自己的街上的房,對她說:“你跟我在街上轉不好的,你自己去吧。今日就在街上吃。”

她以為要上館子,不料劉文彩卻把自家的廚子喊去了,做的還是幾樣平時菜。隻是吃飯的人很多,那都是跟劉文彩在起說話的人,到了吃飯的時候,就都留下一起用餐。吃了飯要打牌,劉文彩教她打。她學會了,正打得起勁,劉文彩卻要走。她要跟他一起走,劉文彩說:“你就在這兒耍吧,晚上回去。”

她一玩就玩到深夜,回到家,以為他已經睡了。他卻沒睡,等著她。見了她也沒有不高興,如同父親一樣問她:“輸了還是贏了?”

“輸了。”

“輸了就輸了吧,輸夠了就會贏的。”

她發現劉文彩說話跟她爹一樣,老態中帶著慈祥。她打上了癮,無論她多晚回去,他還是等著她,不曾責怪她一句半句。劉文彩拿她當老婆嗎?是老婆,可是在他的心裏,更多的卻是一個聰明的上人對愚蠢的下人的同情,是一個嫖客對不知吃醋妻子的感激。

她的爹口裏說的是為了女兒不吃苦,其實肚子裏還有另一種欲望,那就是巴望著用女兒換來一份兒富貴。這一點他達到目的了,劉文彩給了他家幾十畝地,為他們蓋上了好房子。對此,父女倆對劉文彩的感激達到了共識。至於女兒的青春和情愛之夢,隻有用生存大於愛情來解釋了。

然而窮人的命皇天不佑,在王玉清當上姨太太住進那座公館不幾天,爹和兩個弟弟就相繼死了,留下的是一門三個寡婦。這才幾個月呀!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什麼難以悟透的定數?

劉文彩自己是見好女人就要弄到手的,偏偏在要求人家時,道德觀比誰都強,聞聽王玉清的弟媳和什麼人相好,他居然管起人家的道德來了,加以嚴格限製不算,還借故追殺那個假想的男人。

劉文彩可憐著這個姑娘,也許她的身上有過去呂氏的影子,有楊仲華年輕時候的影子,這影子讓他想起了幾十年前的歲月?這些,外人是永遠都不可能明白的了。平常的日子,她愛怎麼穿就怎麼穿,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在她的麵前,他不再是要人家服從他的意誌的權威,反而倒轉過來,他處處遷就著她。她窮了二十多年,任怎麼拋撒,也難以贖回她女兒家應受的教育和花兒一樣的容顏,何況她的奢侈在劉文彩看來,竟是那麼可笑。難怪在幾十年以後,在萬人一片痛恨劉文彩的時候,王玉清卻說出了這一番話:“除了我的爹媽,疼我的就隻有劉文彩了,除此再沒有第四個人。”

她不知吃醋,永遠不知道在她打牌時劉文彩在幹什麼,永遠不知道劉文彩每次說出外幹正經事時幹的到底是什麼正事。幾十年後人們問她劉文彩那些花花事的時候,她依然維護著所謂丈夫的臉麵,斷然加以否定;對於那麼多女人的控拆和揭發,她竟毫不猶豫地痛斥她們“瞎說”。她有她的理由,真有那種事的話,我怎麼不知道?我怎麼沒看見?但在某些推理方麵,她卻是個明白人,甚至比我們一些讀書人更明白。當人們問劉文彩到底壞不壞時她說:“壞,那是肯定的,不壞那麼多錢是從哪裏來的?”

最後她認得的是正太太楊仲華。

楊仲華沒有淩旦兒漂亮,沒有梁胖豐滿,卻自有一股威嚴。她一到,謝大娘就去侍候她。王玉清先打發謝大媽去侍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再跟過去。剛到門口,就聽見了她們的對話:“誰叫你送來的?”

“是太太。”

“什麼在太?”

謝大媽自知走嘴,說:“都這麼叫,我也就……”

王玉清一聽,也就不進去了。晚上劉文彩回來,她告訴了他今天發生的事情,以為他會跟處理那兩個一樣說:“不理她”,誰知他卻說:“成都日本人在丟炸彈,住一陣子會走的。你先忍著些,她也造孽。”說著,他拿起了煙具,不好意思地問她,“我過去了?”

她自我調節的功能很好,說:“你去吧,我又不是不習慣。”

那一陣子劉文彩天天陪著楊仲華,天天在那間房裏燒煙。一天他來到了王玉清的房,莫明其妙地問:“她怎麼還不走?”

王玉清忽然感到,那個女人其實也可憐。無言對答,隻是長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