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星公挽禿瀾
公益協進社裏,工、農、兵、學、商無所不包,儼然是個地下政府。有了劇團,修一座學校是順理成章的事。放眼一望,各種頭麵人物無不以辦學為榮,因為一個像模像樣的人要在一方具有德高望重的資本,不辦學校是不行的。翻開政府的各種條文,總是把公益事業擺在前頭,而辦學是第一等的公益事業。那些往政府裏頭鑽的,都把自己的善事擺得明白,而辦學是最重要的一筆。再看現實中的人物,蔣介石的嫡係大多是他的學生,他們不稱蔣總司令或蔣委員長而稱校長,辦學校使他占盡了便宜。在四川,劉湘、劉文輝都是辦學校的,連坑劉文彩的劉玉山靠販毒起家,也在家鄉擺出個辦教育的架式。堂堂劉文彩豈能放過這一招?當有人提起本地不能沒有一所能跟別處一比高低的學校時,劉文彩財大氣粗,說:“要就不辦,要辦就辦個大的,全川第一流的中學。”
在安仁,沒有劉文彩開口,什麼事都辦不成,沒有劉文彩開口,任何人也不敢倡議辦什麼事。同樣的道理,隻要他開了口,也就沒有什麼辦不成的。所有官員都等於他的家丁,他們的任務是聽他安排。
“錢我出吧,拚著兩千畝地不算。無非每個兒子少留五百畝。”
好大口氣!一個兒子少留五百畝,原準備留多少畝?這句話被手下人傳出去,當作劉總辦的美德四處歌頌。財大氣粗,就說話簡單,而且一言定音。鄉長是他的侄子,大小官員多是劉家的人馬,不是姓劉也是公益協進社的成員,有他拿錢,大家的積極性就很高。當即就定了學校的名字,叫“文彩中學。”
文彩!劉文彩大老粗一個,他的名字變成學校的名字時,卻是那麼浪漫那麼富有詩意,還有一股鼓動學生向上的力量。
凡辦學校的就是好人?笑話。在中國廣大鄉村,到處都有軍閥政客地主惡霸辦的學校,因為一個本分的種田人辦不起學校,也用不著靠辦學校樹立形象。國家無力辦學,就是因為能夠私人辦學的人太多。這些人辦學校的直接作用是樹立形象,圖的還是在世的名聲。還有其他,以為辦學校可以消孽,以為可以收買人心,以為可以死後留名。因而他們可以在賣兒賣女者麵前毫不動心,卻有極大的興趣辦學校。世上的許多惡棍,無不是窮凶極惡地賺錢,然後又充善人辦學校。
劉文彩好大喜功,要幹就幹個大的,他要在與別人比較時占盡上風。所以一經決定,他就使出了蠻勁。要地,他發出意見,兩畝地換一畝。那段時間除了學校,再無其他的東西能喚起他的熱情,所以他恨不得馬上就把學校矗立起來。修了新公館後還剩了許多材料,都挪過來充當修學校之用。那還隻是一塊空場子,他就常在那裏發呆,也不管頭上是多麼大的太陽。還是迎麵多麼大的北風。好幾次都是別人把他拉回去的。
有段日子,劉文彩天天到工地,有好幾天,天黑人家收工了,他還站在大路口凝望著遠方。好幾次王玉清請薛副官去找,隻見他站在風口,一動不動。王玉清沒別的親人了,將這個人看得一口氣,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將他找回來問他,你天天望,望什麼呢?劉文彩隻對她說個中原委:“我怕錢不夠,找老幺做一回鴉片生意。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原來他在盼鴉片。他曾是個毒品大王,回家後不久就當了縣禁煙委員會主任,卻不斷跟國民黨的要員做鴉片生意。但他最近說過,再不做這種生意了,怕人家說他心口不一,才沒敢跟任何人說。其實他在跟王玉清說這番話時,仍然有一半是假的,鴉片生意並非隻有這一注,更不是最後一注。
“老幺對你那麼好,不會誤事的。”王玉清勸他說。
幾天後一個夜晚,那厚重的大門被人敲響。那時劉文彩已經準備睡了,守門的人來說,來了一連軍人,他們是劉文輝的部隊。劉文彩一聽就忙忙往外走,一進客廳他就發現了不妙:他們空著手,而且還有人受傷。他著急地問:“東西呢?”
“被人搶了!”連度身上帶著傷。
劉文彩大怒:“在哪兒?”他是禁煙委員會的麼一副主任委員。
“唐場。”
劉文彩眼睛發直,嘴唇發跳,臉色發灰,渾峰抖動著。當兵的見不好,正要去扶時,隻見他大叫一聲:“報應!”便如一截木頭滾倒了。
唐場的惡霸頭子是他二哥劉文運的兒子!
學校建得好大,材料是麼一流的,設計者也是國家級的專家。僅一個學校禮堂,占地就有六百多平方米,房頂竟沒有一根橫梁。據那座歌功頌德的紀念碑上說,整三年,上千個日日夜夜,他差不多每天都去看上一眼。除了操心學校建設之外,工地人多熱鬧也是原因之一。他是個愛往熱鬧處湊的人。善良的人們對他那麼多的罪惡都在這時忘記了,隻記得一個老人為了學校奉獻著他的心血。那時候,世上的一切都吸引不了他,惟有學校是他生命中的一切。回到家來,也是找的人不斷,都是為了學校的事情。他說,老師要找最好的,給他們雙倍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