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2)(2 / 2)

這首先因為我無法獲取這一年躺在檔案館裏的全部靜止的材料。反右運動迄今已近五十年了,它們仍像九重深宮裏的佳麗,不能像世人展露自己的姿影。

其次,在動態過程中,才有可能展露1957年既是從近代以降的曆史鏈條之果,又是從上世紀中葉以降的曆史鏈條之因。也許這樣展露,比起檔案館裏那一大堆冷冰冰的文字,更能清楚地在思想史、政治史的坐標係上凸現1957年,並能在這一展露中徐徐地吹送出一陣陣活氣,正是這活氣將使我強烈感到:我並不是在考古。

我也不想孤立地去寫在1957年蒙難的知識分子。

這本書將至少涉及兩代知識分子,我想盡力全景式地寫出這台大戲來,通過序曲至尾聲,我們將會看到他們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升降沉浮,不過是命運經盤上的一次次輪回。這裏,沒有一般意義上的好人和壞人,也沒有真正的僥幸者和發跡者,有的隻是一片曆經煙熏火燎、遍布斷壁殘垣的廢墟,以及在這廢墟裏被埋沒的血淚漸漸澆灌出的人格的新芽……我將不可避免地寫到一些領袖人物。

如毛澤東,在二十世紀中國的舞台上,聚光燈如此長久、如此奪目地打在一個人的身上,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即使他早已退出了舞台,我們在今仍能感覺得到他巨大身影的存在,還有周恩來、劉少奇等中國的第一代共產黨人,我寫他們並不著意於對他們的褒貶。讀者們將會和我一起發現,他們隻是二十世紀中國某種文化形態的載體和作品,這一文化形態,猶如長江黃河一樣裹挾中國的偉力,與他們個人在當今所受的褒貶、所應承擔的曆史責任來,後者軟弱不過得像幾個符號……這將不是一部報告文學,更非一本嚴格意義上的學術著作,不會有報告文學那樣好讀,也不會像學術著作那樣難讀,為的是讓更多的人能夠接受它並思考它。

在寫作此書的過程中,我最大的敵人不是疲憊、倦困,不是才疏學淺,而是捷克作家昆德拉所指出的知識分子極易染指的媚俗。

我盡力像拔去蟲牙一樣拔去假話;像吸煙者警惕肺部的陰影一般警惕中國人久以習慣的套話;我將不斷地修正自己的思路,但修正的前提隻有一個,那便是來自於我心靈與眼前這個越來越發生著深刻嬗變的時代的對話。

隨即,幾代知識分子的歡欣、憧憬、困惑、痛苦、苦難……將很快地似滔滔河水一樣向我們走來,我們由此將在東方的這塊土地結識很多人,經曆很多事。

最終,我們會發現本書不是在寫1957年,不是在寫中國知識分子命運的雞鳴風雨,天哭劫數,也不是在評說那些曾經強大得足以改變億萬人信仰前程、身家性命的人物……而是在用心血和淚水攪拌著筆墨書寫我們自己--即在百年的莽莽風濤中,我們的民族從哪裏走來,將向哪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