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這裏多時的人群中,有一位穿國民黨高級將領服的,即為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司令楊虎,這裏也正是他的公館。楊虎等人匆匆地將張、羅兩位扶進地下室,未及對方驚魂甫定,又匆匆地告知事情原委,原來楊虎決意立地成佛,棄暗投明,是他命令閻錦文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將兩位先生救出……僅僅幾個小時之後,即27日淩晨三時,人民解放軍的先頭部隊便猶如一把鋒芒閃閃的巨剪,“哢嚓”一聲,在太平洋上空剪斷了大上海的最後幾縷黑暗。當天,陳毅將軍未及拂去遍身戰塵,就派人前往楊公館看望兩位先生。
29日,張瀾先生致電毛澤東、朱德、周恩來、董必武--茲值戰後困難較多,如何安定,如何建設,想早在諸公運籌策劃中,瀾不久將與羅努生兄等來平聆教。
6月1日,張瀾先生即收到複電:
今後工作重在建設,極盼告各方好友共同努力,先生及羅先生準備來京,極表歡迎。
心向北平,車向北平。
一程程,沐虛懷若穀之風,一站站,浴噓寒問暖之情--上海市市長陳毅、副市長潘漢年為張羅一行送行,並派出幹部、及醫生各一名,以便沿途照料;路過南京,新任南京市副市長的柯慶施設宴迎送;車經濟南,時為中共山東分局書記的康生親自陪同遊覽太明湖等風景名勝;抵達天津,天津市市長黃敬接風洗塵;6月24日下午,列車徐徐駛入北平,站台上已是人頭攢動。站在最前麵的是一身戎裝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朱德親自陪同至張羅一行下榻的北京飯店,剛安頓完畢,操持了兩天兩夜、剛打了一個盹的周恩來又接踵而至;朱德設家宴,為張瀾、羅隆基、史良諸先生洗塵;周恩來設家宴,與張瀾、羅隆基、史良諸先生共商建國大計……1949年9月21日,下午7時40分,第一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在中南海懷仁堂隆重開幕。
在600多位代表中,有來自新聞界的徐鑄成和浦熙修。他們一位是名噪遐邇的《文彙報》總編輯,一位是正籌辦的該報駐京辦事處主任。
徐鑄成四十年後都未忘記在毛澤東的開幕詞裏,以下的一段話,幾乎句句在懷仁堂裏騰起了春雷般的掌聲--我們的民族從此列入愛好和平、自由的世界大家庭的行列,以勇敢而勤勞的姿態工作著,創造自己的文明和幸福,同時也促進世界的和平和幸福。我們的民族再也不是個被人侮辱的民族。我們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我們從此站立起來了!
徐鑄成慶幸自己隨一位曠世的巨人,站在了一道光芒四射的曆史門檻之上;他更慶幸《文彙報》在一個風雲變幻的大時代裏,作出了正確的選擇--這是一張百折不撓的報紙,1938年1月創刊,發刊詞即告“本報本著議論自由的最高原則,絕不受任何方麵有形或無形的控製”。徐鑄成先為該報執筆社論,後成為總編輯。1939年5月,因堅持抗戰,被敵偽勾結租界當局加以扼殺。1945年9月複刊,因鮮明地以爭取和平、民主、反對獨裁、內戰為編輯方針,被讀者譽為大霧彌天裏一座民主的燈塔。為了倒掉這座燈塔,陳布雷、陳立夫等國民黨高層人物多次親自出馬,趁《文彙報》經濟困窘之機,提出“由政府投資十億,擴充設備,提高職工待遇”,遭徐鑄成嚴詞拒絕。1947年5月,又被國民黨封閉。
這卻是一張無任何政治背景的純民間報紙,靠著國統區的廣大人民群眾扶植了她的成長、壯大。當因國民黨施以政治高壓和在白報紙配給、銀行周轉等方麵刁難,使報社幾近抱恨終天之時,報社公開了自己的危機並征募讀者股份。出乎意料的是,盡管這時社會動蕩,貨幣貶值,物價飛漲,民生凋敝,可在短期內就收足了預定額三分之二以上,多數是一股、兩股的零散戶,這說明基本來自生活清貧的知識分子和下層的勞動人民……他想,如果說在國民黨嚴酷的專製統治下,《文彙報》都能夠得以存在的話,那麼在一個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新時代裏,這份民間報紙便如魚得水,如虎添翼,更能以呼應人民的心聲作為自己的神聖使命。新聞記者不一定是無冕之王,但肩頭擔負著這一神聖使命的新聞記者一定是無冕之王。
北上的海船上,他萌生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想法:除去上海版外,《文彙報》還得辦北京版、成都版、長沙版、西安版……以辦成一張信息迅捷、豐富,版式活潑、生動的全國性大報。此刻在多少人對未來抱有壯誌豪情的懷仁堂裏,徐鑄成先生的這一想法更加堅定了……10月1日,天安門城樓。在盛大的開國大典上,剛剛擔任了政務院總理的周恩來,竟然注意到了一個記者的存在。浦熙修的妹妹浦安修是彭德懷將軍的夫人,又因為自1946年以後,先是在重慶,後是在南京,她都是曾家岩五十號周公館、新華日報采訪部和梅園新村的常客,並把共產黨的聲音通過自己的筆傳達給國統區的廣大人民,周恩來和鄧穎超見到她,總是說:“熙修是我們的親戚。”現在周恩來走到她身邊,又親熱地稱呼她“熙修”,並問起她在北京的工作進行得怎樣……周恩來注意到毛澤東朝這裏投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