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試牛刀(2)(1 / 3)

在蘇區中央局的指示下,中央湘贛臨時省委在各縣設立肅反委員會,在審訊中大搞逼供信,“嚴刑拷打,苦打成招,招了就定,定了就殺”。凡是出身不好的黨員、幹部,一律視為“AB團”分子,凡是字寫得好的人、講話有條有理的人,即被當成“AB團”給殺掉。半個世紀後,康克清對黨史研究人員如是說道:隻要你胸前插上一支鋼筆就被視為知識分子,就有遭受迫害的可能。如果戴上一副眼鏡,那就更糟……(《文獻和研究》1984年4期)一股濫殺無辜的整肅狂潮,使整個江西蘇區陷入了人人自危、噤若寒蟬的地步。一個最典型的例子是,時任贛西南特委書記的陳毅,一次被召去總前敵委員會開會。因他反對搞刑訊逼供,反對憑口供和鋼筆、眼鏡捕人,也被懷疑為“AB團”。臨行前,他對新婚不久的妻子肖菊英交代:如果下午6點我還未回來,你就快走,去老家信豐藏起來。

也許是懾於陳毅的聲威,此次開會他赴的並不是“鴻門宴”,他早早踏上歸途,不料途中遇到白匪襲擊,馬被打死了。他與警衛員繞道步行,直到晚上8時才匆匆趕回興國駐地。而在這之前不久,以為丈夫已被扣押的肖菊英,竟跳井自殺!陳毅悲憤異常,喚人將妻子的屍體打撈上來,就這麼濕淋淋地抱在懷裏,當眾失聲痛哭……不僅僅在江西蘇區,三十年代,鄂豫皖蘇區的創始人和紅四方麵軍的知識分子幹部,也幾乎被自己人殺光。在閩西蘇區,因整肅“社會民主黨”運動,被枉殺的幹部,高達6352人,黨員人數由原來的8000人銳減為5000人。即便是進入了四十年代,延安整風後期,在陝甘寧邊區和各抗日根據地開展的“搶救失足者運動”,也依然繼續著對知識分子的偏見和迫害--凡是外來的知識分子都得經過審查,曆史稍為複雜、社會關係不甚清晰的,被列為懷疑對象,一批批集中起來,送反省機關審查。其中最令人發怵之處,是位於棗園後溝的中央社會部拘留所,夜裏常能聽到狼群出沒的嚎叫聲。

中央社會部辦的西北公學首當其衝。一個來自蘭州、時年僅19歲的學員,名叫張克勤,在長達一天一夜的“逼、供、信”中,被迫承認自己來延安是受特務組織派遣,以搜集八路軍和共產黨的軍事、政治情報。社會部負責人康生,猶如二十三年後抓住聶元梓、蒯大富一樣,緊緊地抓住了這個“坦白典型”,讓他披紅掛彩,騎上高頭大馬,先後到楊家嶺中央大禮堂、大砭溝八路軍大禮堂及綏德抗大總校、綏德師範、西北公學等處,作開展“坦白運動”的“現身說法”。此後,康生親自出馬,去一個個報告會、號召會上燒火加溫:

“未坦白的人趕快坦白,不要放鬆一秒鍾的時間”;“要在此地就下決心,在這裏或者回去立即坦白自己的問題”;“對不願坦白的人們,寬大是有一定限度的,這點要嚴重注意”;“看×××那個樣子就像個特務”;“×××要不是奸細,把我康字倒著寫”;“×××長得那麼漂亮,她不當特務,誰當特務”;“延安新市場成了特務市場”;“中央駐地楊家嶺有三個剃頭的自首了,我們的頭在特務的刀子下滾來滾去”;“無論青年人、中年人,無論男人、女人,無論是自覺地為敵人服務,還是不自覺地為敵人服務,我們共產黨中央號召你們趕快覺悟吧!號召你們不要再為敵人的第五縱隊服務了!”

“你們麻木不仁,說延安不會有特務,現在證明了,你們要多少?一個排?一個連?一個旅都夠了。有人說運動該結束了,現在不但不能結束,而且還要繼續深入下去,要繼續搶救失足的青年知識分子,沒有審查的都要審查”……我讀過的不少回憶文章中,都強調了當時康生的煽動和鼓惑,似乎他的一雙手能遮住寶塔山。山下,延安當時的氣氛頗為詭異:

據張克勤回憶,“在西北公學召開的號召大會上,一個一個地盯住看,看著誰像,就叫誰承認是‘特務’。承認了‘特務’,就叫你上台‘坦白’,結果大禮堂坐著的一大半人都成了‘特務’……”

行政學院9班一個組的學員全部坦白成“叛徒、特務、反革命”,隨後大家湊錢買來花生、紅棗,以慶祝自身“坦白”的“光榮”,並邀請其他組還沒有“坦白”的學員一起參加,以激發他們也走上“光榮”之途;其實,不管“坦白”不“坦白”,“光榮”不“光榮”,最後都得麵臨一個不容置疑的邏輯:既有嫌疑,必是特務。既是特務,在根據地必有組織。既有組織,必有特務頭子和聯絡關係,隻有供出這兩者的人,才被認可“坦白徹底”。自然,隻有靠編織精神上的幻覺,諸如承認後可以戴大紅花、吃好飯、睡好覺、保留黨籍……以及肉體上的折磨,諸如車輪戰、甩耳光、壓杠子、舉空摔地、五花大綁、假槍斃……才能使對方服從這個邏輯。

一位愛好文學的女青年,在連續審問三天三夜不見口供後,審訊人員以再不交代便放兩條毒蛇去關她的窯洞裏相威脅,她在“出賣”了一個並不存在的“組織”的同時,也“出賣”了文學,仿照狄更斯的小說《雙城記》裏的情節,編造了一套頗為曲折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