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試牛刀(2)(3 / 3)

其實,本世紀四十年代發生在黃土高原上的這一幕,與後來的一些運動比起來,還算不上是“江河奔騰”,可也算不上是“溪流汩汩”,它早該為世人所知曉。顯然,因為山重水複,天各一方;也因為抗日救亡和國民黨顛覆的嚴峻環境,使它似乎有了某種矯枉過正的合理性,這一幕即使不被封鎖,也在略有耳聞的人們心裏被衝淡了。

3兩難境地之間

中國人化簡為繁的功夫,可謂卓爾不群,舉世皆知:

多少年裏,一個人生下來,從幼兒園直至殯儀館,進校,分配,當兵,招工,提幹,提級,加薪,出差,看病,坐車……進入每一道門檻都有林林總總的規矩;一個工程要立項,幾百個公章蓋下來,猶如當年長安城裏的楊貴妃,要吃嶺南水靈靈的鮮荔枝,不知要跑斷多少匹馬腿……

中國人化繁為簡的本領,其實也常讓人歎為觀止:

非愛即恨,非友即敵,非紅即黑,非左即右。長期以來,在“左派”理論家的槍口下,凡是不合他脾胃的東西,均被視為從“右”邊來的不明飛行物,而欲將其一一擊落;直至今天,大凡磨難曆史、扭曲社會、壓抑性靈的東西,一旦被我們拾起來,便好像一塊燙手的洋山芋,一下給扔去了“左”的筐子裏……

無疑,“左”曾是時髦,曾是空氣,但“左”並不能涵蓋一切。

陳正人選上書記後,又被拿去了,當時共產黨尚處在幼年時代,井岡山上的人們還不知“左”為何物。“左”也不是先天的,延安進行“搶救失足者運動”時,作為黨的最高領袖毛澤東並不“左”,事實上正是他,鑒於運動日愈明顯的偏向與惡果,主張黨中央作出了《關於審查幹部的決定》,在決定中他批判了“逼、供、信”的錯誤行為,提出了審幹工作中包括“一個不殺,大部不抓”的九條方針,他並發出一係列關於甄別工作的指示,有力地推動了這一工作;也正是毛澤東,就這一運動所製造的大量冤假錯案,在全黨麵前承擔責任作出檢查,而主要肇事者康生,卻從未在何時何地作過任何檢查……

“左”本質上是一種主觀世界,它的母腹是客觀世界。要了解二十世紀知識分子在中國的命運,首先得去傾聽山河動蕩、思潮迭起的近現代的中國。

有一種文化形態,它絕對不像“中學為本”一樣,散發出沙灘上死魚的腐臭氣息。它也運籌帷幄,殫思極慮,以武器的批判和批判的武器的大鋸,一一去鋸斷從政權到文化、從經濟到風習……這皇權社會賴以生存的種種製度。當西方的工業化文明席卷全球的時候,它期盼在皇權社會的墳場上,崛起一個繁榮、富強的中國。

它也不像“西學為體”一樣,隔著大洋拋灑著一串串妓女般的媚笑。它既恐懼西方現代文明,多少年裏,這文明總是和帝國主義的侵略穿著一條連襠褲。它又害怕資本主義的生產力,這家夥一旦進來,便會一腳踢翻中國這隻布滿小生產者的馬鈴薯的口袋,貧富不均由此派生,爾虞我詐由此繁衍,男耕女織將何尋?田園牧歌將安在?

如果說,這種文化形態在這之前的麵目還不太清楚的話,那麼到了“五四”運動,已經充分展示了它的兩翼,一翼是以“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為號召的強烈、飽滿的民族主義;另一翼是以“打倒孔家店”為號召的同樣強烈飽滿的反傳統主義。它期待以飛翔的雙翼,在迤邐的天際線上,為中國繪出一條詩意的出路:一邊徹底拋棄皇權社會那又長又臭的裹腳布,一邊斷然杜絕西方現代文明那光怪陸離的霓虹,對我們社會的瓦解,倫理的誘惑,以及對中國人至今還抱有的天朝大國心態的譏諷。以自己的文明資源及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力資源,跨越資本主義工業化文明,直接進入“兼相愛”、“交相利”的大同境界。

“五四”運動,總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化人的集體記憶,乃至精神的盛大節日。殊不知,“五四”運動已經開始在暗處造就著文化人的大尷尬。

這種文化形態,嚴格地在中國的兩類人--文化人與非文化人裏,選擇自己的載體:它看文化人,即知識分子,從孔孟之道到宋明理學,他們是傳統文明的揚幡招魂者,傳統價值觀的衛道士,是附在皇權社會肌體上見頭上有肉就去舔頭、頭上爛了就去舔腳的一群跳蚤。

難怪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爆發的太平天國運動中,太平軍所到之處,無不推倒孔像,搗毀學宮,焚燒典籍,破壞文物,“凡俘之人,每視其人之手,如掌心紅潤、十指無重繭者,恒指為妖;或一見即殺,或問答後殺之,故所見筆墨者,非怪誕不經,即粗鄙俚俗”……

“春江水暖鴨先知”,知識分子又是西方文明的心儀者,西方文化的撒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