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試牛刀(3)(1 / 3)

在時代的暗房裏,他們在進口的膠片之上,衝洗出了一個幾千年的中國的嘴臉:封建主義,專製主義,禁欲主義,宗法主義,平均主義……他們將膠片踩在腳底下,衝出暗房好似衝出一個幽深漆黑的曆史隧道,此刻站在原野平川之上,沒有比盧梭、華盛頓、法國革命綱領、美國獨立宣言,更能讓他們感到長風掠耳;也沒有天賦人權、民主、自由、平等、博愛,更使他們覺得陽光如瀑。為了這片古老而又苦難的土地,他們之中的佼佼者願走上險峻的高加索山,去做那個任憑雕鷹叼去眼珠也要盜得火種來的普羅米修斯……

中國隻要秦皇漢武,還有“隻識彎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漢,卻從來不需要普羅米修斯。在二十世紀最初的十年,從康有為、嚴複、孫中山,到鄒容的《革命軍》、陳天華的《猛回頭》、《警世鍾》、《獅子吼》……雖然以慧星般奪目的光芒,照亮了曆史的天空,可終歸也如慧星一樣,很快便和他們的一部嘔心瀝血之作--辛亥革命一起,墜落在長夜難明、雲沉天低的封建暗空裏……知識分子是兩股力量擰成的麻花。

比起單純的“麵條”來,“麻花”便有太多的迷茫、太多的唏噓、太多的動搖,自然也有太多的痛苦、太多的躁動、太多的探求。

對於前者,猶如對一個郊荒島瘦、迎風落淚的弱者,人們很難喜歡,難怪中國共產黨的奠基者雖是以李大釗為首的一群知識分子,可在1927年“八七會議”以後,王明、張國燾就視自己的同類為“隻有三天革命性的危險分子”,並宣稱“把知識分子從黨內洗刷出去”;

對於後者,好似走來一個精力充沛、咄咄逼人的強者,人們更難容忍,想法多了便像一把把刀子,刀子扔出去將劃破正進行莊嚴演出的舞台上的布景,讓觀眾看到布景後不那麼莊嚴的東西……

林黛玉不會找焦大作老公,這種文化形態不會尋知識分子作自己的載體,由此也是確定無疑的了。剩下的一群惟有非文化人,在中國工人階級始終弱小的情況之下,他們主要當然是農民。似乎這是它非此即彼的勉強選擇,其實正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的聯姻--

在中國的大地上,從世世代代、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的金戈鐵馬聲中,我們聽到了農民對皇權社會、專製製度斷然有革命的要求。但這一要求絕不會引起中華文明的巨大斷裂,我們拂去曆史彌漫的烽火硝煙,不時看到這樣的鏡頭:一旦衝進了紫禁城下,便要黃袍加身、分封諸侯,而不會厲兵秣馬,再展長纓,席卷巴士底獄、凡爾賽宮,並迎風升起春光般明媚的三色旗來……

農民雖也有民主的要求,但一條刷在土牆上的“打土豪、分田地”的標語,就足以讓他們熱血沸騰,握纓而起,乃至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辭。農民夢寐以求的最高生存需要--“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便是他們的最高民主要求。

如果說知識分子在民主上的渴望是阿波羅飛船登月,農民的渴望隻是借梯子上牆,後者不但渺小,有隨時實行的可操作性,而且避免了心理的劇烈震蕩。牆外也是早已熟悉的炊煙與村莊,小溪與山岡,月球上卻絕對是反差強烈的氣候,完全陌生的地況地貌……

農民動如脫兔,因苦大仇深具有極大的革命動力;可一旦滿足了生存需要,頃刻間便靜如處子。

農民能去疆場上出生入死,卻不會去思想上出生入死。他們的思想得有人規範,一旦被規範,他們則終生難以逾越。

因為和土地、四季更替的緊密聯係,農民安道守常,循序漸進,他們是民風淳厚的源泉,更是江山穩定的的磐石……

猶如無垠、豐饒的尼羅河流域,托起了輝煌、雄偉的金字塔一樣,中國的農民完美地托起了這一種貼近鄉村的文化形態。這一種遠離城市的文化形態,也用一張頗為現代的包裝紙,精心包裝了農民的理想、農民的哲學。

這一種文化形態,麵對自己上帝的讚美,是極為動人的。且看李大釗先生的筆下--“在都市裏飄泊的青年朋友們啊,你們要曉得:都市上有許多罪惡,鄉村裏有許多幸福;都市的生活,黑暗一方麵多,鄉村裏的生活,光明一方麵多;都市上的生活,幾乎是鬼的生活,鄉村中的活動,全是人的活動;都市的空氣汙濁,鄉村的空氣清潔。你們為何不趕緊收拾行裝,清還旅債,還歸你們的故土?早早回到鄉裏,把自己的生活弄簡單些,勞心也好,勞力也好,種菜也好,耕田也好,當小學教師也好,一日把八小時作些與人有益與己有益的工作,那其餘的工夫,都去做開發農村、改善農民生活的事業。一麵勞作,一麵和勞作的伴侶,在笑語間商量人向上的道理。隻要知識階級加入了勞工團體……隻要青年多多的還了農村,那些掠奪農工、欺騙農民的強盜,就該銷聲匿跡了。

“青年嗬!走向農村去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那些終年在田野工作的父老婦孺,都是你們的同心伴侶,那炊煙鋤影雞犬相聞的境界,才是你們安身立命的地方嗬!”(《青年與農村》1919年2月20--23日《晨報》)

“我覺得人生求樂的方法,最好莫過於尊重勞動。一切樂境,都可由勞動得來,一切苦境,都可由勞動解脫……曉得勞動的人實在不知道苦是什麼東西。例如身子疲乏,若去勞動一時半刻,頓得非常爽快……免苦的好法子,就是勞動。這叫‘尊勞主義’”。(《青年活動的方向》1919年3月14--16日《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