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試牛刀(4)(3 / 3)

第二天,一位中共領導人登台,將梁漱溟的曆史剝得一絲不掛。毛澤東斜睨著這一絲不掛的曆史,點燃起一支香煙,順吐出的一縷縷嫋嫋煙霧,不時送過幾句話來:

“你雖沒有以刀子殺人,卻是以筆殺人的。”

“人家說你是好人,我說你是偽君子!”

“你提出所謂‘九天九地’……這是讚成總路線嗎?否!完全是徹底的反動思想,這是反動派的建議”……

少有人提及早在1953年,順縷縷嫋嫋煙霧飄過來的,已經不是煙卷味了,此話一出--“以筆殺人”,毛澤東打量知識分子的目光裏,就有了濃濃的火藥味……

梁漱溟要求當場作答,但被告知第二天再講。次日,在這本該是他“刑場”的地方,“殺人犯”卻更加倔強地挺直了自己瘦長的脖子。他的話剛開頭,便不斷遭人打斷,不讓他再講下去。他轉過頭,不含一絲乞憐的目光直逼毛澤東:

“……我覺得,昨天的會上,各位說了那麼多,今天不給我充分的時間是不公平的。我很希望領導黨,以及在座的黨外同誌考驗我,給我一個機會,就在今天。同時,我也直言,我還想考驗一下領導黨,想看看毛主席有無雅量,什麼雅量呢?就是等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以後,毛主席能點點頭,說:‘好,你原來沒有惡意,誤會了’。這就是我要求的毛主席的雅量。”

毛澤東當即回答:

“你要的這個雅量,我大概不會有。”

梁漱溟此刻一定感到了一種大廈將傾般的徹骨悲涼,一種即將在玉石俱焚的火焰中騰空而去的悲壯:

“主席,您有這個雅量,我就更加敬重您,若您真沒有這個雅量,我將失掉對您的尊敬!”

“這一點‘雅量’還是有的,那就是你的政協委員還可以當下去。”

“當不當政協委員,那是以後的事,可以慢慢再談。我現在的意思是想考驗一下領導黨,因為領導黨常常告訴我們,要自我批評,我倒要看看黨的自我批評是真是假……”

兩人的對答聲不時被台下狂憤的呼喊所打斷,共和國最高級別的會議,儼然開成了“文革”期間七月流火般遍布國中的批判會:

“不聽梁漱溟胡言亂語!”

“民主權利不給反動分子!”

“梁漱溟滾下台來!”

曆史記下了這一幕:這是建國後,在黨外人士裏,敢於當麵“犯上”的第一人,也許還是唯一的一人!

梁漱溟未免過於迂腐,極端認真,但仿佛正是他寧折不彎的人格力量,使個性同樣分明的毛澤東,覺得了幾分躊躇,倒是毛澤東的口氣有些緩和,答應給他十分鍾陳述。

他卻不依不饒,為了充分袒露心中的冤屈,他要求和批判者一樣“有個公平的待遇”。結果有人提議表決,自然是東風壓倒了西風,他就此被哄下台,這一驅逐便是悠悠二十餘年……

露水對霞光是敏感的,毛澤東對知識分子有著同樣的敏感;

貓頭鷹對夜色是警惕的,毛澤東對知識分子有著同樣的警惕。

他終生割不斷自己與農民階級的感情臍帶,但當建設一個繁榮、富強的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曆史使命,壓在他的肩頭時,他又能夠駕禦自己的感情:農民可以打下江山,奪取政權,農民卻不能設計機床、電站,規劃鐵路、通訊,培養出中學生、大學生,並用文字為後人記錄下眼前這個被稱之為“毛澤東時代”的史詩般的年代……

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可他也說過這樣意思的話:毛之不存,皮即不毛之地。

他給了知識分子一個活動的天地,這天地是一個圓:圓心是工農作主的政權,半徑則是意識形態的尺度與他的忍耐。

他覺得,有了這個圓,在保持中國革命的純潔性,和創造出令世界矚目的建設成就來--這兩者之間,便找到了一種美妙的平衡。

作為感情源於農民階級、胸懷與視野又遠遠高於農民階級的毛澤東,他的想法無疑是對的。但是猶如物理學上著名的加速度實驗隻能在真空裏進行,如果換在非真空裏實驗,其數據便會是另外一種結果;

在民粹主義躁動不已的氛圍裏,在知識分子的價值感與榮譽感泯滅多年之後,一旦經工業文明春風的觸摸,已經如柳芽一樣小心翼翼地綻開之時,這種美妙的平衡,便常常被不美妙地打破了……

5雙方都未找到感覺

羅德裏克和費正清這樣評介了中國共產黨的知識分子政策--

“1949年以後,黨對知識分子執行了互相矛盾的政策。一方麵,它向他們灌輸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這比以往儒家思想對傳統文人施加的影響更全麵,更深入細致。另一方麵,它又想激勵知識分子在專業上多生產一些東西。這種互相矛盾的態度使得政策發生搖擺:在鎮壓時期要知識分子服從思想改造運動,在比較鬆弛的時期又給他們以某些責任和優遇,希望在實現現代化中贏得他們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