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房間的窗戶向外望去,就會發現在這段時間碼頭上一直是一片忙忙碌碌。整個房間忽然一片漆黑,原來是附近駛過了一條滿載貨物的貨船,擋住了這裏的光線。那艘貨船載滿了圓桶,圓桶們堆積得異常牢固,簡直穩如泰山。四下裏還有不少汽艇,掌舵人站在舵前,雙手操控著汽艇,一艘接一艘迅即離去。如果此刻時間充足的話,卡爾便能看到無數前所未見的景象。海浪翻湧,其間有無數形形色色的漂浮物,一會兒上浮,一會兒下沉,最終在人們詫異地注視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水手們在小艇上奮力劃動著船槳,運送著艇中坐得滿滿當當的乘客。這些乘客剛從遠洋航船上下來,坐在小艇中就像被硬擠進去的一樣。他們安靜地坐在那兒,心中湧動著希望。偶爾也會有乘客顧盼左右,張望著海麵上千變萬化的景象。有種不安分的力量在蠢蠢欲動,它不僅存在於大自然中,更傳遞到了人類,甚至是人類創造的物體身上,不安分的因子充斥著天與地。
這些無一不在暗示人們應當抓緊時間,簡明扼要地將自己的意思精準地表達出來。然而,司爐工卻沒有做到這一點。他說話說得滿頭大汗,兩手戰栗,連擺放在窗台上的證件都已經捉不牢了。他心中充滿了對書巴爾的痛恨,他認為隻要隨口說出其中任何一點都足以將書巴爾毀滅殆盡。可是船長從他口中聽到的卻隻是一大堆亂七八糟,愚蠢透頂的話語。那名軍官被兩名政府官員拉回桌邊,瞧他們的態度顯然對司爐工十分不利。手握竹杖的男士索性對著天空吹起了口哨。總會計也摩拳擦掌,隻是礙於船長仍維持著鎮靜而不敢妄自采取行動。那名侍從也已做好準備,隻等船長一聲令下,他便要上前對處置那名司爐工。
卡爾不能坐視不理了。他沉著地走上前去,思量著要怎樣行動才能不著痕跡地對此事施加自己的力量。在短短的一刹那,他腦海中已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們兩個究竟能否擺脫目前的窘況,安然離開此地,在下一秒鍾就要見分曉了。這位船長大概很和善,卡爾心想。現在能夠站出來維護正義的應該就是船長了,但沒有人可以隨便對船長發號施令。然而,此刻司爐工因為憤慨到極致,正在做著這樣一件蠢事,試圖讓船長服從自己的命令。
在這樣的情況下,卡爾便對司爐工說道:“你應該言簡意賅地將整件事表述出來。現在你表述得這樣不清不楚,就算是船長先生也很難對孰是孰非做出明確判斷。那些輪機長,甚至於那些無名小卒的名諱,船長先生怎麼會分辨得清呢?你說出一個名字,他甚至都搞不清楚你在說哪個人!把你所有的委屈都理順了,無關緊要的就略說,甚至不說都沒關係,隻揀最重要的內容說出來。你跟我講話的時候,一直都頭頭是道。”卡爾暗想,既然在美國偷行李箱的都大有人在,自己說一句謊話又有什麼大不了。隻希望自己說這樣一番話會起到彌補的作用!不過,也許現在早已錯失了彌補的最佳時機啦!
在聽到這番親切的話語之後,司爐工旋即住了口。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根本就看不清卡爾的臉了。他因為自己身為一名男子漢,卻遭受了這樣的侮辱而落淚,也因為過去曾遭受的種種惡劣待遇而落淚,同時因為此刻深陷窘境,難以脫身而落淚。望著默然無語的司爐工,卡爾醒悟到,現在讓他換個表達方式再將自己的遭遇說一遍已經不可能了。在司爐工看來,自己已經把真相全都說出來了,卻得不到這些人的半分認同。有一部分真相自己似乎還沒牽涉到,但是就算將這一部分也說出來又能如何呢?他已經對眼前這些先生徹底失望了。幸好卡爾在這時站了出來。作為唯一一個站在司爐工一方的人,他本應說些鼓舞司爐工的話。可惜,他卻沒有這樣做,他說出的這一席話無疑是像司爐工揭示了一種必敗的結局。卡爾喃喃自語道,我應該早些站出來幫忙的,我不應該被窗外的風光迷失了心智。他與司爐工麵對麵站在那兒,他的頭低下去,雙手在褲子上拍打著,用這樣的姿勢表明勝利的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