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曼也覺得徐誌摩不在乎她,每天在外忙碌,很少回家,這和與王庚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沒什麼兩樣。
陸小曼收到徐誌摩的來信,字裏行間都充滿了埋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徐誌摩的信裏開始少了那些情意纏綿的情話,多了很多命令、很多絕望,甚至哀求,小曼看著那些文字,看著那些段落、那些似曾相識的字跡,不知覺地就模糊了雙眼。
上海和北平相隔青山萬裏,淡煙暮靄相遮蔽,那些北平的如煙往事與傾注的年華,又何嚐不夢繞著她?這個性情剛烈的女子當年的情深意切,如今怎麼會如此淡漠無情?她為了愛,可以用命來償換,為了徐誌摩,可以忍受萬箭穿心的痛!這樣的情,怎能忍心就此拋在身後,任憑它如煙渙散?
她不願意去北平,那是一座傷心的淚城。夢回鶯囀,幾度春好,卻隻是心中有些許的無奈,她有太多不願提及的舊事藏在那座城牆之內,牆上爬滿了薔薇花,花香淡淡地引著她再次回到那布滿夢魘的荊棘叢林。
一身戎裝的男子手執一把黑槍,對著小曼的胸膛,那眼神中有太多的哀怨,那淚痕從何而來?沾濕了你俊秀的臉龐?少年,你在為誰憂傷?小曼的話音剛落,子彈便穿進胸膛,她的靈魂離開身體,她看見那紅色的鮮血在那軀體上開了一朵碩大的蓮花,浸染那層層白紗,像水墨一樣漸漸漾開,那些明豔的紅讓她如此熟悉,漸漸回憶起多年前,“海軍聯歡社”裏,她輕挽著王庚的手臂,臉上燒的正是這樣一團紅,身上著的正是這樣一件紗。
這樣的畫麵總是縈繞在夢中,小曼一個人守著窗,等到黎明將黑夜驅散,才肯睡去。
陸小曼始終是善良的,她心中始終有愧,那座城池就像是那個夢魘中的叢林,處處是致命的荊棘,那些從前的流言蜚語,那些小報上的惡語中傷,曾經可以一笑了之,如今卻如千刀萬剮,痛到肝腸。
她不與人說起,隻是將痛苦留在心中,因為那些傷沒有人可以幫忙治療,那是自己欠下的債,隻能自己來償。
她整日將自己迷醉在戲中,在他人的戲裏找自己,用自己的人生演繹一出戲。
“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我為什麼懶上車兒內,來時甚急,去後何遲?”
匆匆跟隨你的腳步,卻在愛的酣暢裏迷失了你的身影。是緣分尚淺?還是天意弄人?相愛易,相守難。
他在北,她在南。
點著同一盞深夜的燈,
望著同一個孤獨的亮,
追隨著同一片過往的雲煙,我們都被拋在紅塵中,人仍在,情未了,愛難收,那奔流的歲月究竟帶走了什麼?
一直到1931年的暑假,短短的四個月裏,徐誌摩在北平和上海之間來回奔波了八趟之多,那時從北平到上海之間的航線已經開通,來回也不過幾個小時,可是小曼一次也沒有來過。
似乎徐誌摩隻是一個過客,有與無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每次徐誌摩回來,小曼都會很開心,走了也會很難過,但那些情緒如蜻蜓點水而過,紙醉金迷的生活很快就平複了那些微微蕩漾的情緒。鴉片可以麻醉所有的傷口,包括心中的痛。
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所有人都是命中注定的塵埃,我們祈求上蒼,如果時間逆轉,我們會更加珍惜,如果光陰倒流,我們會重新回到原點。
但一塵一劫,你我誰都逃不掉。
1931年11月19日,徐誌摩墜機,鮮血流淌在那片陌生而孤獨的地方,擊碎了一個陳年舊夢。
誰也不相信徐誌摩會離開得如此突然,但第二天的《晨報》上,那條醒目的消息卻如此真實,震驚著世人,他真的離開了,像一隻蝴蝶瀟瀟灑灑地飛走了。
1931年11月20日,北平的《晨報》上這樣寫道:
哀平北上機肇禍,昨日在濟南墜落!機身全焚,乘客司機均燒死。天雨霧大誤觸開山。
【濟南19日專電】19日午後二時,中國航空公司飛機由京飛平,飛行至濟南城南州裏黨家莊,因天雨霧大,誤觸開山山頂,當即墜落山下,本報記者親往調查,見機身全焚毀,僅餘空架,乘客一人,司機二人,全被燒死,血肉焦黑,莫可辨認,郵件被焚後,郵票灰仿佛可見,慘狀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