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落花無言(2 / 2)

錢瘦鐵先生曾經為陸小曼的一本畫冊題了“煙霞供養”的字樣,並寫下評語:“甲戌嘉平之月,讀小曼此冊,神韻滿紙,文人慧業,信有然也。”

陸小曼的恩師賀天健對她的進步也十分驚詫,寫道:“小曼天資超逸,此冊實為其最精之作,讀竟欣然。”

……

一個人安靜地待在家中,用丹青點染心中的夢,將心中的山水潑灑在宣紙上,墨汁散開成一幅幅畫卷。她喜歡山水,卻因為多病所以很少出門,更加沒辦法飽覽群山峻嶺的無限風光,她曾自述:“我愛大自然,但我無法旅遊(因病),因此我願陶醉在丹青的河山風景中。”

所以,這些畫作不過是她心中的寫意,隻有懂她之人,才能了解其中滋味。

她用自己的悟性和想象力,在畫中抒發感情,寄托思念,吟唱悲歡。

她畫作中的山水,有人說是瘦的,壁立千仞的高山穀峽、層林盡染的黑白迷蒙,放眼觀之,大氣蒼茫,境由心生,有種悲慟的悲傷。

她不言不語,隻是懸著一杆筆,時而濃,時而淡,洗盡鉛華,一氣嗬成。她的山是冷的,水是冷的,因為心是冷的。女作家趙清閣曾經說過,自從徐誌摩死後,陸小曼再也沒有穿過一件紅旗袍。那曾經在舞池中跳躍的紅已經燃盡,連同她的一顆心也融了進去。

人活一世,要懂得成全。

陸小曼在書畫中成全了自己,成全了難解難了的夢,成全了曾經的諾言。

1941年,陸小曼終於在上海的大新公司辦了一場個人畫展,大新公司便是今日的上海市第一百貨商店。

展出的作品有一百餘件,有山水卷、花鳥蟲魚卷,這些都是陸小曼嘔心瀝血的作品,這些也都是對故人最好的交待。她相信這些畫卷,徐誌摩會看到,在另一個天上人間。

1949年,陸小曼開始參加美術展,並先後兩次以優異的繪畫技藝和個人獨特的風格入選了全國美術展,這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肯定和鼓勵,然而此時的她已經心靜如水,因為這一切都是努力付出的回報,一切自然而然。

因為當時的女畫家少之又少,陸小曼作為女性,又是徐誌摩的遺孀,還曾經是名震上海的名媛淑女,這些光環仍然籠罩著她,讓她更加奪目。

漸漸地,她在繪畫界名聲鵲起,正式加入了上海美術協會,並且在上海中國畫院做了一名專職畫師。1959年,她還獲得了全國美術協會評定的“三八紅旗手”的榮譽稱號。所有的榮譽將她過去的罵名一點點掩埋,這是因為她的努力付出才有了今天的回報。

到目前為止,陸小曼的作品已經被收藏在各地,有上海中國畫院、上海博物館、浙江省博物館、海寧市博物館,還有一些私人收藏家。

要不是他曾經的含情脈脈,要不是他曾經堅定的眼神,要不是他曾經的鼓勵勸導,怎麼會有今天的陸小曼。

徐誌摩臨終的時候,身邊還帶著她的一幅山水長卷,機毀人亡,卻發現了保存完好的陸小曼的畫作,那是徐誌摩強烈的召喚和還沒來得及寫下的意願。那幅畫也一直被陸小曼珍藏著,時常拿出來看看,也是一種慰藉。

昔日的眉妝不見,隻有一泓碧水藍天。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徐誌摩留給她的力量終於用完了,聽曉風殘月裏無眠的蟲鳴,抿著嘴,淺笑著若幹年前他為她點的唇妝。

一抹桃紅的胭脂在指尖輕舞,那闊別幾十年的臉龐,輪廓開始清晰可見。

好久不見。

她笑著睡去。

再醒來,已經是春暖花開,朱樓外幽鳴,是硤石的老宅麼?是北平的宅院麼?是上海的公館麼?時光停在那一刻,變成永恒。

1965年4月3日,她在上海華東醫院病逝,享年63歲。半世的飄零,身後的冷清,人生在世,世態炎涼,靈堂裏唯一一幅挽聯上寫道:

推心唯赤誠,人世常留遺惠在;

出筆多高致,一生半累煙雲中!

寫這幅挽聯的是王亦令,1965年,王亦令悲愴難已,揮手寫下這幅唯一的挽聯。

一生半累煙雲中,王亦令也算是真正懂她了。

一代名媛淑女,陸小曼的葬禮卻如此潦草結束,塵埃落定。

飄然一生,風生水起,往事再不堪回首,千古風流也不過是一抔黃土,一抹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