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紅岩》的主要作者羅廣斌一樣,劉流在“文革”中也遭受到了“四人幫”的迫害,坐過“噴氣式飛機”,蹲過“牛棚”,罰過跪……未能等到歡慶“四人幫”的覆滅,便與世長辭了。令黃伊感到驚奇的是,在粉碎“四人幫”後的撥亂反正的年代裏,隻見今天為這個作家平反、明天為那個詩人昭雪,卻久久不見有人出來為劉流說句公道話。在一次軍事題材創作的討論會上,發言者又把劉流忽略了,長達數千言的報告,隻字未提《烈火金鋼》。一部發行250萬冊軍事題材小說,竟從這個專題討論會的眼皮下忽略過去了,他拍案而起,歎道:“清明世界,為何還有不公?”於萬般無奈中,他打聽到劉流有個兩個女兒,叫劉美華和劉麗華,就把她倆請了來,並看到了有關部門為劉流寫的《悼詞》。見《悼詞》寫得四平八穩,隻字未提《烈火金鋼》,他沉默了整整5分鍾,然後問:“我為什麼要找你們姐倆,讀者為什麼記得劉流這個作家,不就是因為他是《烈火金鋼》的作者嗎!否定這本書,避而不談這本書,就等於否定劉流這位作家。他在九泉之之下,安息得了嗎!”(《編輯的故事》第102頁)隨後,他為老朋友做了三件事:撰寫《為〈烈火金鋼〉說幾句公道話》,在《河北文藝》上發表;以責編身份修訂《烈火金鋼》,由中青社重印10萬冊;在保定電視台錄製的介紹晉察冀作家群的特別節目中,主講劉流的創作成就和高尚的人品。這三件事一辦,《烈火金鋼》再度熱銷,不僅由北京電影製片廠搬上了銀幕,而且在中宣部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百部愛國主義優秀作品時,也榮登金榜。為此,江曉天在1995年讀了王立道為黃伊立傳的文稿《燭照篇》後,便立即致信王立道,感歎現今“像黃伊這樣具有無私奉獻精神的編輯太少了”,並說,“五六十年代,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一大批優秀文學作品,為我國當代社會主義文學事業的繁榮發展,作出了較突出的貢獻,黃伊所起的作用,是多方麵的,重大的”,正因為他的無私奉獻精神“使許多作家為之感動”,才“把一批有才華有實力的作家團結到中國青年出版社周圍”……(《燭照篇》第2頁)
在我采訪江曉天時,他還特意提到了與他共事十年的老編輯唐微風:“1960年我被整下台,不久他被下放到山西省永濟縣。他自幼患有殘疾,跛一腿,人極聰明,好強、好勝,孤身一人,又不善料理自己的生活,在三年困難時期,被迫離職,回到了上海。1964年,吳小武(蕭也牧)從一位同誌處聽到他的消息,告訴我說,唐微風離職時隻拿了800元,回上海寄居一親戚家,不久,退職費花光了,生活無著,隻好在馬路上為行人擦皮鞋。小武怕我不相信,說是在團中央係統工作過的一位同誌,認識唐,到上海出差,親眼看見的。這位同誌想過去和他打招呼,被淪落如此地步的唐微風發現,提起擦皮鞋的小木箱、小板凳躲開了。說者聽者都感到一陣淒涼、酸楚。之後,又聽說,唐微風已悲慘離開了人間。”江曉天還遺憾地告訴我,前些年他寫了一篇5000字的懷念唐微風的文章,剛寫就,正巧黃伊登門拜望,就給黃伊看了。熱心的黃伊就把稿子拿走,說由他去聯係刊物發表,沒想到不久黃伊就因突發心髒病去世了,那篇懷念唐微風的文章也不知他給了哪家雜誌,下落不明了。而此刻的江曉天己骨瘦如柴,再也無力提筆寫東西了。因此,當江曉天逝世之後,我去看望李茹時,就問那篇懷念唐微風的文章是否找到,李茹說:“去年一位出版界的老朋友來看望曉天,帶來了一本雜誌,《出版史料》2003年第1期,把曉天的文章登出來了。黃伊沒來得及把這本刊物送來,就匆匆走了……”江曉天在這篇題為《不該被遺忘的人》中,深情地寫道:
……1958年初,編輯部收到烏蘭巴幹的長篇小說《草原烽火》修改稿,我看後有一定基礎,但文字加工量很大,考慮作者是少數民族青年,從他在《作品》上發表的《火燒王爺府》這一章來看,經過編輯加工,是可以改好,就決定采用。誰來擔當責任編輯,我想到了唐微風,一是語言文字功底好,又無家室之累,可以全身心投入。找他一說,就非常痛快地答應了。於是,就通知烏蘭巴幹來京,在唐微風住的寬街宿舍小樓上,給作者騰出間空房住下,兩人同住一處便於隨時商量,加快修改、加工的速度。烏蘭巴幹當時是用蒙語構思,漢文寫作,語彙貧乏,常常詞不達意。比如“凝視”,他不知這個詞語,竟用了好幾句、一百多字來表達,別人不琢磨還看不明白,可見加工量之大,難度之大。唐微風從早到晚,和作者麵對麵對話交流,一段一段,一句一句,甚至逐個詞語地耐心領悟其意,然後用簡經常練、生動形象的語言重寫。經過近八個月的奮戰,終於把四十多萬字的原稿,修改成文筆明快流暢的三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這樣的編輯加工,恐怕在出版史上是一奇跡!唐微風為此還放下了他與上海少兒社約定的用白話選譯《聊齋誌異》的工作。1959年反右傾運動一來,他剛開始繼續進行的《聊齋誌異》選譯工作,被迫再次停下。接著挨整,下放青年印刷廠車間勞動,1960年又被下放到山西省永濟縣農業局當一名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