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還告訴我說,靳虹被批準去南海艦隊當兵之後,她和曉天都想回京為女兒送行,可幹校隻批準他們夫妻倆中回去一人。按理說,她作為母親,回京給女兒打點行裝更合適些,但她考慮到女兒自小和父親感情特別深,曉天也太想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獨自生活好幾年的女兒了,隻好讓曉天回京與女兒團聚幾天。臨離開北京那天晚上,父女倆躺在床上話別,曉天不忍讓女兒看到他痛苦的臉色,關上了燈說:“虹兒,爸爸對不住你。1960年以後,你同哥哥就跟著倒黴的爸爸受苦。缺吃少穿,受人歧視。可我沒有想到,你們剛剛長大一點,又趕上《風雷》挨批判,受我牽連,遭這麼多難……”曉天的心碎了,難過得說不下去。女兒很懂事,強忍著抽泣,安慰他說:“爸爸別說了,女兒了解您、相信您,從來沒埋怨過您。一個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要靠自己去奮鬥!苦難隻會激勵我,絕不會壓倒我。放心吧,爸爸。再說如今原來革命的老子成了‘反革命’的多著呢,我和哥哥能有當兵的這條路走,算是幸運兒了。隻求您和媽媽在幹校保重身體。酒能消愁解悶,可不能多喝。我給您買了一隻酒杯,一兩的,一天就一杯。這是對您唯一的要求了。”曉天被女兒對他的理解深深感動,為讓女兒更了解他,他第一次詳詳細細地向女兒講述了他的苦難家史和他前半生崎嶇的戰鬥曆程。靳虹作為女兒,秉承了曉天的許多優良秉性,入海軍南海艦隊文工團後,表現一直很好,到1974年,上級領導決定推薦她到南開大學中文係讀書。不料遭文工團內的一些人忌妒,翻出她的檔案,見其中有曉天1960年犯錯誤和為大毒草《風雷》當責編的材料,就說這樣人的子女怎麼有資格培養深造雲雲,臨時把她換了下來。這打擊對靳虹太殘酷了,她強忍著悲憤,下海島巡回演出了兩個月。結果,就在1975年1月20日返回駐地湛江的途中,慘遭車禍,不幸犧牲了。靳虹犧牲之後,被追認為革命烈士、中共黨員,榮立三等功。南海艦隊政治部領導,把我們全家請到湛江。處理完後事,南海艦隊政治部領導向我們全家表示,要開除肇事者的軍籍,並追究其刑事責任。失去最鍾愛的女兒,曉天撕心裂肺地悲痛,但他卻提出異議說:“我女兒犧牲了,死而不能複生,不要再毀了一個年輕人的前程,這又會影響到一個家庭。好好批評教育,讓他深刻接受教訓吧!”部隊發給我們的烈屬撫恤金,他分文不取,悉數為女兒交了黨費,令在場的人唏噓不已,深受感動……
唯一的女兒,21歲就突然喪失了如鮮花般嬌豔的生命,這對江曉天的打擊,猶如五雷轟頂。可是,他非但沒有被擊垮,反而使他對人生體悟得更加深邃,襟懷變得更加寬廣。他之所以不主張處分那個車禍的肇事者,是因為他覺得,真正造成女兒不幸的,是她檔案裏某些人整他的有關“《風雷》反革命大案”的黑材料。為此,他在《〈風雷〉的旋風》一文中,發出了震撼人心的呐喊:“我隻有對蒼天呼嚎:我不該當編輯,有良知的手中握權的領導人,能知道並記取這血淚的教訓嗎?千萬不能因為一部有錯誤的作品,而把編輯與作者捆在一起問罪!一個作家隻對自己的作品負責,一個編輯,特別是工作多年的老編輯,該對多少部作品負責,他能承受得起嗎?”(《江曉天近作選》第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