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51年到1966年,在長達15年的時間裏,中青社出版的文學作品有上千部,盡管江曉天擔任責任編輯的長篇小說隻有《李自成》和《風雷》兩部,但他曾擔任文學編輯室主任11年之久,絕大部分重點作品都是經他參與組織、審讀和拍板簽發的,而到了“文革”風暴一起,包括後來被稱作為“紅色經典”的《紅日》、《紅旗譜》、《紅岩》在內,幾乎所有的優秀作品都橫遭厄運,成了大毒草。若這些賬真要算到他頭上來的話,他怎麼能承受得起呢?
說起來還真有些不可思議,“文革”是從批判吳晗的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開始的,而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卷,是請吳晗指點過並得到了他的高度評價,卻為何在“文革”肆虐時仿佛進了紅色保險箱,幸避於難呢?關於這一點,在十年浩劫中,連姚雪垠自己也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四人幫”粉碎後,姚雪垠致信複出後的原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詢問,才從王任重1978年4月21日的複信中得知,原來是親自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毛澤東保護了他。王任重在信中寫道:
關於主席對你的保護,我記得經過是這樣:1966年8月中旬的一個下午,毛主席主持召開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我們中央文革小組的人都列席參加。主席對我說,你告訴武漢市委,對姚雪垠要予以保護,他寫的《李自成》寫得不錯,讓他繼續寫下去。當天晚上,在文革辦公會上,戚本禹說:你不要聽他的(指主席)!姚寫李自成,第一部還可以,但寫到“闖王進京”時,一定是反動的。你看戚本禹多麼主觀和狂妄,他竟敢公開反對毛主席的指示。我當然不會聽他的。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宋侃夫同誌,如實傳達了毛主席的指示。
宋侃夫是當時的武漢市委第一書記。在宋侃夫未接到王任重傳達的毛主席指示前,姚雪垠已被當作為“老右派”和“牛鬼蛇神”揪了出來,武漢地區的造反派、紅衛兵,還把《李自成》理所當然地列入了他們編印出版的《毒草一百種》中,排列在第53位,還找上門來,逼著姚雪垠簽名,非要他承認《李自成》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不可。這也就是說,姚雪垠隻在“文革”初期受了一點驚嚇,由於武漢市委及時向進駐市文化係統的工作隊下達了特別指示,姚雪垠不僅躲過了遭造反派、紅衛兵野蠻揪鬥的一場皮肉之苦,而且,《李自成》第二卷的原稿及大量藏書、兩萬多張資料卡,都免遭查抄,得以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這在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瘋狂年代,不能不說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
正因為毛主席支持姚雪垠“繼續寫下去”,江曉天作為《李自成》第一卷的責任編輯,才在中斷了7年聯係之後,得以有與姚雪垠再次會麵和繼續合作的機會。
江曉天再次到武漢找姚雪垠是1973年5月。他在《雖有禦批還遭磨難》一文中,是這樣記述出這趟差的背景的:
1972年12月26日傍晚,我正在“五七”幹校的牛棚裏抱草喂牛,連裏幹部來通知說:“要你回北京去參加出版社複業準備工作,抓幾部長篇小說稿子,馬上收拾行李,盡快動身。”從1969年4月17日下放幹校勞動改造以來,與爛泥、糞水、蒼蠅、蚊子打了三年零八個月的交道,自然願意離開。回到北京,遠在海南、漢中當兵的女兒、兒子探親也好有個去處,離散了四年的一家人,團聚有期,但是,也感到迷茫、惶恐;兩年前就分批調一些人回去籌備中國青年出版社的複業了,現在又突然要我這個被認為“一貫右傾”、“修正主義文藝思想嚴重”的人回去,大概是作為一個編輯生產的“勞動力”,有用得著之處。但不會長期用,而且風險大,因為長篇小說的作者大多是“文革”前的老作家,出了什麼事,或要抓“階級鬥爭新動向”,我又要首當其衝成為目標,“罪責難道”。為長篇小說《風雷》一案,我已領教了。我就是懷著這種複雜的矛盾心情,於1973年1月4日早晨回到了北京。
關於毛主席曾看過《李自成》第一卷,給予肯定,軍代表、革委會的人們都知道,看來也相信有其事,不然,1967年不會因我交出了老姚的來信,就不再為這本書批鬥我了。我考慮了很久,左右權衡,還是先抓這部稿子風險小些,於是提出到武漢去一趟,經社革委領導小組批準,五月初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