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天近作選》第27-28頁)
江曉天這次出差,因所持的介紹信上蓋的是中國青年出版社的老印章,而不是當時順應繃緊階級鬥爭之弦的革委會印章,所以連走了兩家招待所,都碰了壁,無奈之下,隻得到火車站對麵的一家騾馬大店過夜,8個人一屋,連過道也住了人,通宵電燈不滅,旅客川流不息,根本無法休息。直到第3天,見到姚雪垠之後,姚告訴他去找他認識的市委宣傳部文藝處處長丁力,才在丁力的幫助下,住進了長江邊上的一個小招待所,得以靜下心來,就《李自成》的修改和第二卷的寫作,作了4個半天的長談。最後商定:一卷先不改,集中力量把二卷搞完,還是采取當年搞一卷時的辦法,流水作業,即姚雪垠整理抄寫出若幹章節就寄給他……
出第一卷前,姚雪垠是通過江曉天請了吳晗、李文致、阿英三位專家當外審,而搞這第二卷,則是姚雪垠自己寫信請了他的兩位老朋友葉聖陶和茅盾來審稿。他在給江曉天的一封信中說:“茅公對我的工作熱情支持,意頗深厚。他已進入79歲高齡,身體不十分好,我希望抓緊機會,向他請教。如今老一代中像他那樣創作經驗豐富而又習慣於分析作品、懂得小說藝術的人,已經不多了。而我也是60多歲的人,精力逐年衰退,能夠將重要稿子向他請教的機會也很少了。他現在願意看看第二卷稿子,在藝術上和人物處理上提出意見,其對我的工作關懷和殷殷情誼,頗為感人。你接到我這封信後,請將二卷稿子送到他那裏。”(《江曉天近作選》第39-40頁)茅盾和葉聖陶均為受毛主席和周總理保護而在“文革”中免遭衝擊的文壇泰鬥,有他倆來審稿,江曉天不僅心裏踏實多了,而且也給他提供了一難得的學習機會。何況葉聖陶的長子葉至善與江曉天是同事,在“五七”幹校曾同住草屋,一起當了兩年“牛倌”,江曉天就常登門去向葉老求教,和葉至善聊天。葉老先看完《李自成》第一卷,約江曉天去談了半天,評價很好,也提出修改意見,包括語法修辭,江曉天都一一隨手記下,整理好了寄給姚雪垠。第二卷,也是由江曉天分批送葉老的,由姚雪垠直接與葉老通信,交換意見。這兩年多的時間裏,江曉天不隻從茅公和葉老給姚雪垠的信(抄件)中得益匪淺,而且,為了消化二老的意見,進而與姚雪垠深入探討修改方案,促進他又讀了一批明清史料及筆記之類的雜書,大大地增加了自己的知識積累。這對於一個文學編輯來說,也算是不幸年代中一件意想不到的幸事了。
在等待複業的日子裏,江曉天除做《李自成》第二卷的編輯工作外,還在1974年奉命查書,按出版局通知的規定,對中青社“文革”前出版的書分三類(修改後可再版、售完為止、銷毀)處理,逐本上報。這就意味著,要他對上千種書在政治上定性。他哪敢擔這麼大的責任?借故拖了半年,結果挨了一頓批。但後來他覺得這頓批挨得很值當,因正在他為此挨批之時,出版局下了一個補充通知,增加了一類:暫不處理。看罷補充通知,他就拿過中青社的圖書目錄,僅用兩天的時間,就把處理意見填報完畢。“文革”前17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除陳登科的《風雷》已被人民日報點名批判,無法公開對抗外,《紅日》、《紅旗譜》、《紅岩》、《創業史》、《草原烽火》、《烈火金鋼》、《太陽從東方升起》、《李自成》第一卷等,雖“文革”開始以來都遭過批判,但他都通統列入了“暫不處理”。令江曉天沒有想到的是,查書工作做完後不久,中青社新成立的“三結合”臨時領導小組,又下令各編輯室對所有約稿、存稿,一律采取退還作者和轉讓給別的出版社的辦法,盡快處理。文學編輯室的約稿、存稿,就交由江曉天來負責處理。臨時領導小組為什麼要作這出這一決定,並沒有當眾說明,但江曉天明白,他們顯然是認為“文革”前在“修正主義路線”下約的稿子,複業以後不可能再用了。但除了有一位作家自己主動來把一部稿子要走而外,所有長篇小說約稿,江曉天都沒有退轉讓。因為他考慮到,若按照臨時領導小組的方針辦,首當其衝的是退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二卷。他不忍心給姚雪垠潑冷水,所以也就沒有把社裏的這個不妙的信息透露給姚雪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