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天還沒來得及把他調動的事告訴姚雪垠,就收到姚雪垠10月20日來信,說已找到一位可靠的負責同誌轉送給毛主席的信。關於書的出版問題,姚雪垠解釋道,他原想隻求主席批交國家出版局處理,這樣,國家出版局會找中青社聯係,但這位負責同誌建議他“寫明交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免得在這個關鍵問題上不清楚”,因中青社沒有複業,不能出書。他猶豫數日,再三斟酌,最後是這麼寫的:“請主席將《李自成》的出版問題,批交中央主管部門處理,或直接批交人民文學出版社。”他還再次解釋,“交別家出版,既不是我的心願,也於中青的影響不好。但這事容易處理……”因姚雪垠給主席的信是10日19日發出的,所以他還關照江曉天說,“因目前結果不知,關於我給主席寫信的事,不必對第二人談。將來如蒙主席批示,隻說我是直接由郵局寄給主席一信,不能談另有渠道。”在經曆過多次政治運動之後,江曉天當然清楚他建議姚雪垠上書毛主席的事要絕對保密。他把姚雪垠提及此事的兩封信悄悄收了起來,連李茹都沒有告訴。至於將來書究竟由哪家出的問題,他就更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到11月初,他就辦完調動手續,準備去《中國文學》雜誌社報到了。
從1951年創業起,江曉天到中青社工作已整整25年,創造過讓同行不勝羨慕的輝煌,也經曆了令自己黯然神傷的坎坷,最後被迫調離,臨走之前,到辦公室清理案櫃裏積存的文稿、筆記,想起如煙往事,他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11月17日上午,他在字紙堆裏發現有部叫《冀魯春秋》的長篇小說稿,見上邊沒有審稿簽,說明收到後還沒有看過,出於職業習慣,就隨手翻看了起來。小說寫的是他熟悉的抗戰題材,生動有趣,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這說明,當他果真要離開這個崗位時,還著實是有些不舍。不然,他早就回家了。可就在臨近12點鍾時,電話鈴響了,他去接,原來是文物出版社副總編輯丁盤石打來的,告訴他說:“王冶秋同誌剛才在邀請五省區煤礦掘進隊長座談會上,講到保護文物時說,有位寫曆史小說的老作家給毛主席寫信,主席指示,給他提供方便條件,讓他寫完。看來這位老作家是指姚雪垠。”王冶秋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文革”開始後,“舊文化部”被“砸爛”了,根據周總理的指示,隻留下出版局和文物局繼續工作,並直接隸屬國務院,而不歸後組建的於會泳的文化部控製。文物出版社也是“文革”中少數有幸沒有停業的出版社之一。丁盤石和江曉天相熟,又是近鄰,知道他是《李自成》的責編,所以一聽到這消息,就立即跑出會場給他打來了這個電話。姚雪垠的願望果然實現了,而且這麼神速,真令他興奮不已。放下丁盤石打來的電話,沒有轉身,就撥號碼找長途台,要武漢市委宣傳部的電話號碼,找文藝處長丁力。不到一個小時,電話接通了,他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丁力,請丁力馬上派人通知姚雪垠,讓姚雪垠趕快給他回電話。下午3點多鍾,姚雪垠的電話打來了,異常高興,並一再說:“你無論如何到武漢來一趟,許多事等你來之後一起商量!”接完電話,他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餓,才想起還沒顧得上吃午飯呢!
江曉天走出辦公室,見一位從中青社調到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急急忙忙走進大門,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來找“革籌組”的領導,心想自己已調出中青社,“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沒打聽“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徑直回家了。沒想到晚上就有人到他家來告訴他說,張春橋把毛主席在姚雪垠信上的批示轉給了國家出版局局長石西民,指定《李自成》交給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下午來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那位編輯,就是來要《李自成》第一卷的樣書和第二卷稿子的。問他怎麼辦?接著,又來了好幾位聞訊而至的中青社老同事,都希望他去武漢一趟。第二天一早,“革籌組”的頭頭,又親自登門,請他去武漢找姚雪垠,把《李自成》第二卷稿子拿回來。許多共事多年的熟人也紛至遝來,向他央求:“快去找姚雪垠,能拿回《李自成》稿子,出版社馬上就能複業,大家也就有個呆處了。這個機會喪失了,複業遙遙無期,我們就可能‘麵向邊疆、麵向基層’,被處理走了……”他們都不知道姚雪垠給毛主席的信是怎麼寫的,隻是相信江曉天能把稿子拿回來。可江曉天心裏想,中青社和人文社作為兄弟出版社,“文革”前17年在長篇小說的出版上激烈競爭,但從沒有發生過爭搶稿子的不愉快事情,如今,自己已調離中青社,就更不能去幹這樣得罪人的事了。何況,人文社是在落實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批示呢?當初,自己之所以建議姚雪垠上書毛主席,完全是為了黨的社會主義文學事業,讓他把《李自成》五卷寫完,留下一部傳世之作。至於由誰家出版,並不要緊,人文社是國家頂級出版社,對於任何一個作家來說,能在人文社出書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當下政治鬥爭風雲莫測,萬一惹出點是非或風波咋辦?到時候,“革籌組”的頭頭們肯定是不會承擔責任的,為了《風雷》一案,早已領教夠了。他思前想後,去與不去,猶豫了一整天,都沒有當眾吐口。吃過晚飯之後,幾位共事多年的老編輯又找上門來,再次說:“老江,你有了去處,不用愁了,可中青社複不了業,我們都是拖兒帶女的,今後怎麼活?”就在他有些動心之時,晚上10點半了,“革籌組”派人把一張第二天去武漢的飛機票送來了,說:“明早7點半,車已派好,來送你去機場。”不容他再說什麼了,他收下機票,一副份外的重擔就這樣落到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