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強複出後,擔任上海市文聯副主席和上海市作協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席(主席巴金)。1984年12月,在全國第四次作代會期間,我由陸文夫引薦,拜訪了擔任上海代表團團長的吳強。當聊到《紅日》對軍事題材文學創作有突破性的藝術貢獻時,他告訴我,在創作藝術上要取得突破很難;真有了突破,要得到方方麵麵的認同則更難。電影《紅日》拍成以後,就像小說稿一樣,拖了近兩年在公映。當時送文化部電影局審,第一次未獲通過,修改後再送審,仍不放行。最後,上影在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陳其五(原第三野戰軍政治部宣傳部長)的支持下,隻得把樣片直接送請陳毅副總理審看。陳老總看完後十分興奮,當場說:“我看《紅日》影片拍得不錯。這麼長的小說,能提煉成一部影片,很不容易嘛!”《紅日》這才得以堂堂正正地展現在銀幕上……
長期以來,還有件事不為人所知,即《紅日》的責編陶國鑒,在《紅日》出版後不久,就被打入了另冊。前不久,在我采訪病得瘦骨嶙峋的江曉天時,他痛心地說:“那年我從中央黨校學習回社,編輯室的兩位副主任,蕭也牧和陶國鑒,都被錯劃成了右派。陶國鑒發配到北大荒勞動改造後,再也沒回中青社。因此,到1964年下半年《紅日》再版時,就換由王維玲當責任編輯了。王維玲回憶:
當時毛澤東關於文藝問題的“兩個批示”已廣為傳達,中央和各地的文藝部門、出版部門正緊張地貫徹執行。在出版界掀起了“查書”的整風運動,對已出版的讀物中的“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修正主義”進行全麵清理檢查。在這樣的大環境、大背景下,出版社毫無例外地都謹慎起來,對已出版的讀物,不敢輕易簽字再版。恰在這時,新華書店向中青社提出再版《紅日》的要求。經編輯室研究,由我執筆,以編輯室的名義,給吳強寫了一封信,建議他對《紅日》序言裏有關愛情描寫的一些論述和書中的一些愛情描寫作適當刪節;對張靈甫的描寫,特別是他被殲時的惶恐、緊張、絕望心理要加濃加重;對連長石東根酒後失態的描寫過重,要淡化。此時,吳強作為一名老黨員、老幹部、老作家,又長期在部隊中從事文化領導工作,他也感到來勢強勁,不同尋常。在寄回修改本時,他在信中寫道:“你們提出的均應認真考慮,能改的就要改,甚至若幹年後,如有必要,來個大改或者重寫,也無不可,這次隻能挖挖補補,不能大動了。但此次改動也較大,關於華靜和梁波的愛情生活部分全部刪去了,對石東根和張靈甫的描寫也作了一些改動。”根據吳強寄來的修改本,1964年底印了一版。1965年新華書店又一次提出再版《紅日》的要求,這時已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夕,文藝界的形勢急轉直下,一批有影響的作品和眾多知名的作家紛紛被公開點名批判,政治空氣已十分緊張。這時出版社再版誰的書,首先要與作者所在的部門取得沒有問題的證明信後,方可安排再版。吳強自然也不例外,我社向上海有關部門發了函,回函明確表示:“目前尚未發現問題,可以再版。”但也指出:“該書內容上的問題,一是愛情描寫,二是連長醉酒醜態,三是團長死後氣氛太悲觀,四是張靈甫之死,讀者意見較多,應當修改後再版為妥。”我如實地把這些意見告訴吳強,他又一次進行了修改,這就是1965年“文革”前的最後一版。(《中國編輯》2008年第4期)
風雨過後見彩虹。1980年中青社再版《紅日》時,理所當然地恢複了它的本來麵目。吳強說:“事實證明,1959年以後的修改都是不必要的。”截止1995年底,《紅日》已經印刷了48次,發行180多萬冊。為此,王維玲在那篇回憶文章中寫道:“想起1964年我以編輯室的名義給吳強寫的那封信,雖有當時的大環境、大氣候和政治上的種種因素和製約,有這樣那樣的客觀原因,但我仍有說不出的懊悔。做一名合格的文學編輯,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有自己的判斷和見解,不能人雲亦雲,跟著別人後邊跑。”
如今,《紅日》又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熱播,若吳強地下有知,一定會為這部紅色經典更加深入人心而感到欣慰的吧?
2008年3月28日一稿,2009年5月25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