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於澤是我生死與共的戰友,他不會的。”
楊四光說:“書記,戰友隻存在於戰場上,進了官場。一二把手便隻能成為對手,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看來,老楊從團縣委組織部長幹到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對官場的體驗已是人木三分了。我依舊不動聲色,心裏卻在說,老楊,我難道連這一點也沒盤算過嗎?我的位子暫時空著,也會有辦法讓那幾個常委心中有我這個一把手的存在。我可以遙控嘛,我會的,齊魯大學政教係是我的第二縣委、第二官場嘛。何況,七大常委,你老楊是鐵杆,另外三四個也和我不錯。於澤真想奈何我,也奈何不得。我說:“老楊,就這祥定了。你應該怎麼做,你會知道的。小曲,你也要跟著我去上學。畢業後,我要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小曲領會了我的意圖。他高興極了。可是,馬上他又不安起來,說:“我怕是考不上,一定考不上了。”
是的,他考不上的。這個結論是絕對正確的。他這個人出奇地機靈聰明。然而,一人一段才,他把機靈、聰明用在官場關係學這門獨特的學問上了。什麼地理曆史啦,什麼數學外語啦,他簡直是一竅不通。他能在心裏記熟縣城附近幾十個鎮子的逢集日期,和每一個集子的土特產,以及哪一個集上的哪一種蔬菜最新鮮、最便宜,從而為團縣委的每一個領導購買最佳方案的東西或者提供購買東西的最佳方案,而不能夠搞清楚中國經曆了哪些朝代,《紅樓夢》的作者是何人……如果僅僅把小曲看成是任何領導身邊也不可或缺的“跑腿”的,那就太賠低我這位主任了。他除廣上邊說的討領導喜歡的小本事以外,還具有讓我刮目相看大本事。“你會有辦法的。”
我提醒他。他很快就高興起來,說:“有了,我表哥和大學的書記是中學同桌,找我表哥去。”
這小子!心中真有一張天羅地網似的聯絡圖哩。在這一方麵,人們把他傳神了。
人們說,他掌握了全縣幾乎所有頭頭腦腦的年齡、嗜好、家庭住址、家庭電話、辦公室電話號碼;每個頭頭腦腦的愛人狀況、親戚狀況、朋友狀況;每個頭頭腦腦的橫向聯係,即和他為同級、同事間的交往,縱向聯係,即和他的上下級的關係,親密乎?一般乎?有縫隙乎?據傳,他的這種研究,已經從郊縣向市擴展,他對市的官場也相當地了解了。這些頭頭腦腦變成了他神經係統的交叉點,而他,則是他的神經係統的中樞。他需要辦一件事情時,中樞本能地傳給與之有關的一個點,這個點能辦到的話,這個點就辦了。
如果這個點辦不到,這個點便馬上通過神經網線,把中樞下達的任務傳到與這個點相連結的一個或幾個點。比如說,有一次老楊為他的夫人調動一事大傷腦筋,因為他和市人事局長有過芥蒂,人事局卡了殼,這件事讓小曲知道了,馬上說,楊部長,你和汪副市長不是小學同學嗎?你去找他。老楊說小曲,真有你的,啥曲裏拐彎的事都裝在你的腦瓜裏。不過,縣官不如現管,那個局長卡住不辦,汪副市長也沒有辦法。小曲笑了,說部長,你不知道,汪副市長是那個局長高中二年級的班主任,他說辦,那位局長大人敢不辦?果真靈驗。小曲的才能對我太寶貴了。當然,我是不會拿雞毛蒜皮的事輕易動用小曲的聯絡圖的,那是太不懂得小曲的這段奇才的價值的。小曲這是普通大學裏的特殊班級。教室的窗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飯盒子、保溫桶、搪瓷多層缸。缸子裏,盒子裏,盛著一頓豐美的午餐辣子雞、白麵包、油炸龍蝦、牛奶蛋糕……有這樣的午餐,它們的主人中午便不必像那些年輕的大學生那樣動員吃清水蘿卜了。那還叫人吃的菜嗎?
胡蘿卜切成一個一個的小車輪子,放進大鍋裏,撒一碗鹽,煮。煮個八成熟的時候,用勺子撩上一層蔥花。我隻吃過一回,那一回也隻吃了一個輪子,我說,西靈,吃呀,這是小人參喲。西靈用不鏽鋼小條匙撩著湯水說,咱們沒有經過六〇年,這是來補課呀。再說那些缸子、盒子、桶,上麵用紅漆噴著機關、事業單位、工廠的大名,莊嚴的有市委、市政府、法院、公安局。文的有文聯、文化局、出版局。凡俗的呢,則有肉聯廠、食品廠、牛奶公司等等。說到這裏,我不由地想起那天在東野書記家,他的那位老嶽丈多喝了幾杯,便唱起了自編的新歌謠一一我說一九八五年,人人都來考狀元。考狀元,為升官,三千五千買一串。你大學,他大專,大學堂成了生產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