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到做到一一盡管我的“做到”隻是維持廣不長的一段日子一一那個春天裏,來找我的轎車幾乎沒有了。我宿舍前麵的石榴悄悄地長出了紅喇叭,湖水在幽靜中輕輕地舒展麵容。我借來了大批的書籍,有小說,也有偉人傳記。
我想坐下來靜靜地讀書,思考。可是,我發現做不到,攤開的書麵,看上兒行字,便會幻化出一個女人的笑臉,更要命的,她的幾個動人的部位也會清楚地閃現。
是的,我撒開了郊的政治,我發現這一點還能夠比較容易地做到。可是,我卻又被一個女人攪亂了心靈,而想推開這一點去讀書或者別的卻實在不能。也許是心電感應吧,我也感覺得出來,她也失去了平靜,開始了躁動和不安。她很少單獨到我的小屋裏來,我知道,她不敢單獨來,她害怕我的小屋會變成兩個人的風流劫。偶爾相碰的幾個眼神,陰電和陽電已經接通。我知道,要發生什麼故事。
原來,我認為讓我刻骨迷戀的隻有政治,如今我發現,還有別的什麼讓我更加刻骨迷戀。西靈傍晚,天上升起了一首蒼白的彎彎曲曲的光芒很微弱的朦朧詩。我這個被人譽為現代派的姑娘,也是懷著一種作賊的恐懼感,向學校北邊的釣魚台處走去。五月,夏天的心髒一一石榴,終於爆發性地開花了。兒乎也就是一個中午的時間,兒十萬個小蓓蕾神速地展開了它們鋸齒型的花朵,露出了紅緞子似的花瓣,黃絲線一樣的花須。那一蓬蓬的樹,變成了一團團黑影。“美麗的女人墮落的時候,發現男人的負心已經晚了。”
我也鬧不清是怎麼一回事,這句詩奇懌地從腦子裏冒出來了。石榴園裏,也不時地有一些動靜在我的身邊發生,使得我一顆心一陣陣發慌。是什麼聲音?是藏在暗處的男女之間的呻吟,還是美麗的七寸蛇在遊行?他不是一個可以自由地愛別的女人和被別的女人自由地愛的男人了。你想幹什麼?你可以在心裏無所顧忌地愛他,一旦你把這種愛釋放出來,並且想讓他接受,那麼,危險也就降臨了。
是的,我也想默默地愛他,而不管他愛不愛我。可是,我辦不到。永遠沉默在心裏的愛,那是會把人窒息的。你想得到婚姻?不。我真的不想。
不過,我不敢保證我不想得到他做為一個男人的實質。你也許“真的不想”,如果他止不住奔騰的盛情,他想“破舊立新”,那時,你準備怎麼辦?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不必說它了吧。眼下,他是不是敢於接受我從心裏釋放出來的“猛獸”,還不敢肯定呢。還不敢肯定,你是不是有點兒麻木呀。看看他看你的時候那兩隻眼睛,還有今天下午的事,不就足以說明他正在渴望那隻“猛獸”嗎?大部分同學都去打球了,可是,他沒有去。我很高興,也許是因為我在教室裏的緣故吧。他的影子,那個小曲也沒有去。小曲突然說:“釣魚台北麵的紅櫻桃快要采摘了。今晚八點,誰去釣魚台看櫻桃?西靈,你去嗎?”
那個臉上有著嫵媚的雀斑的縣委辦公室的機要員麗麗,把兩隻小眼睛瞪得溜圓,憤怒地燃燒著,像兩把利劍,時刻準備把我砍成碎片。小心眼的小妞,我不會奪你的美男子。你真笨,難道沒有看到小曲和誰坐在一塊?難道不明白他是在為別人發出邀請嗎?“我去。”
麗麗首先響應了。東野光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恰巧我也正在看著他。那是多麼令我遐思悠悠的一眼呀。當年,拿破侖在沙皇的宮邸裏看到廣沙皇的妹妹安娜,便看了她這樣的一眼。什麼都有了。我馬上說:“我去。”
說了後,我不顧一切地著他。我發現,他憂鬱了許多時日的灰白的麵容,此刻舒展開來。他說:“今晚有空,我也去。小曲,你們歡迎嗎?”
一團磷火,在五月的石榴叢裏鑽過。也許,今天下午的一切,也是我的枉自多情。他今晚不會來的。他的那句話並沒有肯定說一定要來。他是一個刻骨迷戀政治的人。他畢竟有鵬程萬裏。他如果真的到了為了我而不顧政治的地步,還要費那麼大的周折到釣魚台去嗎?他的單人宿舍不是最好的約會場所嗎?一這一點我想的不太對頭,他的小屋隨時都會有老師或同學光顧一不過,他肯定懂得,在中國,一個人要做官最怕的就是桃花運。聽說,他在團縣委任職期間,是以作風正派而著稱的。團委,劇團,在那裏邊當一個領導,六十歲了,風月傳說也會像影子一樣跟隨著你。而他,卻沒有招惹起一絲一毫的風波。並且,他的妻子已經因為婦女病而凋謝,而枯萎。
他們已經被迫分居兩年多了。有著這樣的夫妻生活而還如此的清名淡節,也許,他是一個真正的正人君子。也許,為了政治,他具有魔鬼一樣的自製能力……我分析著,回味著,希望著,絕望著,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神思恍惚地向釣魚台走著。
饅頭似的釣魚台就在眼前了,我踏上了陽坡中間那三百八十四級石板台階。東野光她飄進了五月的石榴叢中。我看見她去了,一定是到釣魚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