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力薦小曲,原來是計劃好了的。”
“老於,咱們要找方書記,有人也太不像話了。”
“老於,東野光給你來信,肯定是力薦小曲,反對姚永。”
那位於澤爽朗地笑了。他的那隻空蕩蕩的袖子隨著笑聲在抖動。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可憐他的念頭,你這條胳膊丟得值嗎?他等了一陣子,見人們平靜下來,便說:“我啃過美國的未來學者叫托夫勒的一本書,什麼《預測與前提》,看不大懂,不過,他有一段話我還是懂了。他這段話的大體意思是說,看一個人的腦袋瓜是不是好腦袋瓜,隻要看他的腦袋瓜裏能不能同時裝下兩種相反的思想,也就是能不能同時容下水與火,好與壞,黑與白,裝下了,還能人五人六地行事處世。我覺得這段話是專門說東野光的。他是個人才,比我於澤有本事。他的腦袋瓜就很不簡單。有人把他看做英雄,我不大同意;有人把他看作壞蛋,我更不同意。他在前線,應該是個英雄。
來到官場上,他幹一些雜七碎八的事也有兩下子……找什麼方書記,我找東野光去。他是能和我交心的,他對我不遮醜。一個人隻要是對別人的真誠報以真誠,他就是一個不壞的人。”
於澤具有男子漢的寬容,真誠。他的寬容,真誠不是“會”出來的,是真格的。他的麵龐很黑,很粗糙,像莊戶人。東野光一盤紅櫻桃。幾瓶“北極洲”啤酒。於澤。西靈。我。嘴巴對著酒瓶子,咕冬咕冬就是半瓶。抓一把紅櫻桃,連核兒也咽進肚子裏。我們似乎都回到戰場上。於洋喝得眼珠子血紅,像白兔的眼睛。我知道自己臉色蒼白,像一塊冰。連丙靈也被感染得喝了兩瓶,看我的時候已是愛恨交加幽怨含情於澤說:“咱們在前線那段日子那才叫生活,心貼心肉貼肉。”
西靈笑了:“你們在搞同性戀呀”。我沒有說什麼。我記起了自己的一場報告,在那場報告裏,我對那段生活有發自內心的敘述……我說:“如今,人和人之間愈來愈難處了,不敢交心,互相提防,上麵握手言歡,下麵使絆子。尤其是在官場上。一、二把手之間。我們在戰場上卻是血肉相連……回想那一仗,打得非常殘酷。我們連,那一仗中,犯了一個指揮上的錯誤,也立了一個指揮上的功勞。戰鬥結束後,營長來找我們,說實事求是,分清功過,有獎有罰。你們硬拚,誰下令硬拚的?我說當然是我。於澤說你糊塗了,你當時就反對,是我下令硬拚的。我說你胡扯,我不下令,你敢下令?於澤說你胡扯,什麼事都是咱們倆人商量後我下令。營長笑了,說你們倆是老婆漢子,分不出來,各人打五十軍棍。那麼,那連環計是誰想出來的?我說於澤。於澤說我沒有那個心計。營長歎了一口氣,說你們真是老婆漢子,你中有他,他中有你呀。”
於澤大概也在回憶此事。沉默半天,他說:“東野,我們是戰友不?可如今為什麼人們叫我們政敵呢?我們為什麼也覺得兩人中間有了一道溝。我承認,我時時覺得有一雙眼睛瞪著我,這雙眼睛就是你的。你越不到任,我愈覺得這雙眼睛太厲害。”
麵對於澤的真誠,回憶著往事,我的內心也似乎分離成甲我和乙我。甲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從政以後,我就自覺不自覺地摘起了一些名堂。乙我說,是的。我擔心我這個沒有到位的一把手的力量無法製約二三把手的力量。在團縣委,這種擔心便開始了。如今,這種擔心急劇膨脹。我的擔心難道沒有理由嗎?我向於澤攤開了自己的內心。我這個人麵對真誠還是能夠報以真誠的。我說老夥計,我怕姚永是你的人,你車、馬、炮具全,我會變成你的傀儡。於澤激動得站起來了,說:“實話,好,說的是實話,我就知逍,咱們還是戰友。你的擔心我理解,可是夥計,我於澤是那種人嗎?按照你的邏輯,我應該堅決不用姚永。你不知道,他的右派是我老爹打的呀。
當然,後來老爹向人家貼了情,還說了媒。按照老兄的邏輯,我敢用町能會恨我老爹和我的人嗎?我不信你那個邏輯,所以,我敢用人家,人家有才啦”在這一道防線上我承認被老於攻破了,我應該退一步,退到更深層的陣地上,在那個陣地上我還有更加堅固的防線。我說:“老於,在這個問題上,我是有私心,是,更多的還是公心。”
老於不懂,問:“公心?”
我說:“我是下定了狠心,要把郊縣搞成全國,最起碼也是全省第一流的縣。”
有一個聲音在我的心裏頭說,那樣,你就有了梯子,有了資本,可以爬上更高的位子了。我在心裏反駁那個聲音,你為什麼老是用手電筒映照我心靈的最深處?政治家的雄心和野心是一回事。老於說:“我從心裏承認,你幹什麼,治一個連隊,一個團縣委,一個縣委,甚至一個市,你都有信心把它治理成第一流的。”
我拍案叫好,說:“這就需要一個前提,必須由我來進行組閣。隻有這樣,常委一班人才能以我為核心,同心同德領導畢四海一一郊縣的四化。”
老於說:“你這一套,在政府,在企業,也許是很時髦的,在黨內,卻行不通。”
我說:“老於,咱們是戰友呀。聽我的。不那樣幹,黨委一班人根本是無法團結的。為了郊縣,老於,請你按照我的意見辦吧。”